狀元的故事

一、金殿射策

狀元或稱狀頭,這個名稱起於唐朝武則天做皇帝時,但誰是中國歷史上的第一個狀元,已無可考。

本篇所談的是清朝狀元的故事。清朝自順治三年丙戌開始,至光緒三十年甲辰末科止,正科恩科共計一百一十二科。恩科為前朝所無,起於康熙五十二年聖祖六十萬壽時;此後遇皇帝、皇太后整壽,以及其他慶期,皆開恩科。

狀元是怎麼產生的呢?我將最後一個過程作一簡單介紹。

清朝的考試,共分三級:縣、省、京師。「童生」入學為「生員」,俗稱秀才,每年都有機會;省的考試稱為「鄉試」,得中者即為「舉人」,除恩科外,三年一舉,逄子、午、卯、酉年分的八月間舉行,故稱「秋闈」。京師的考試集合各省舉人,稱為「會試」,亦是三年一舉,逢辰、戌、丑、末年分,亦就是鄉試的第二年三月舉行,故稱「春闈」;又以由禮部主持試務,故亦稱「禮闈」。會試取中,實際上已是「進士」,但理論上稱為「貢士」。

會試通常在四月中旬發榜,尚須經過一次覆試,於四月廿一日殿試。其規制與鄉、會試不同,主要各點如下。

第一、殿試只試「策問」,即所謂「金殿射策」。策問題大多與時務有關,先一日由「讀卷大臣」擬「標目」,或四字或二字,共計八條,御筆圈定四條後,由讀卷大臣再擬策題,連夜寫就發刻、印好題紙;第二天一早發題,每人一紙。

第二、殿試照例在「三大殿」最後的保和殿。自備試桌、用光面細布蒙於薄板,下加四根活絡的鐵條,攜入殿內,找明亮之處支起來便是一張小桌;坐具則是代替「考籃」的小藤箱。

第三、鄉、會試皆是三場,殿試只是一天,例不給燭,如果寫得太慢,就要看監試的王公大臣,是寬是嚴了。大抵嚴的多,一到暮色初合,不管你是否寫完,一律收繳,於未寫完之處,鈐一印章為證,其名謂之搶卷。但遇到平和忠厚的,不但不搶卷,甚至拿吸水煙的紙煤,為人照明,這是惜士憐才,不算助人作弊。

第四、殿試卷糊名而不易書,事實上書法亦是考試的一部分;因為如此,軍機章京參加殿試,往往占盡便宜,其故無他,讀卷大臣每由軍機大臣派充,而軍機章京的筆跡,是他們所熟悉的,徇情提攜,人之常情。

第五、殿試的考官,既不像鄉試稱為「主考」;亦不像會試稱為「總裁」,而名之為「讀卷大臣」。因為就理論上說,天子臨軒策士,是唯一的主考,所以狀元有「天子門生」之號。

讀卷大臣例定八員,殿試前一日宣示後,即時入宮擬策題,奉欽定後,至內閣大堂寫題,封前後門發刻,往往終夜不能閤眼,及至殿試之日,方能休息,在文華殿住宿。

殿試的第二天,齊集文華殿,每人一張小桌,由收卷官分卷,按官階高低、依次分布,一人一卷,周而復始,分盡為止,每人大約分到三十卷。

詳閱試卷,共分五等,記號是「○」、「△」、「、」、「—」、「×」;讀為「圈」、「尖」、「點」、「直」、「叉」。

每人看完所分到的全部卷子後,留置原處,再至第二桌看另一人所分到的卷子,這樣一桌一桌看過去,看完全部試卷,名為「轉桌」。

「轉桌」需要兩天的工夫,然後公推在科名中資望最高者一人,主持評定前十本;這十本卷子是要進呈欽定的,名次大致不動,在御前拆彌封後,前三名為三鼎甲;第四名至第十名,為二甲第一至第七名。但例外的情形,亦復不少;升沈決於皇帝一念之間,此在乾隆朝,尤為常見,「狀元的故事」便不妨從「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趙翼談起。

二、得而復失

談趙翼以前,先要談乾隆二十五年庚辰正科的狀元畢沅,此人字湘蘅,別號秋帆,江蘇鎮洋人,乾隆十八年中舉人以後,捐了個內閣中書,在京當差;迷戀名伶李桂官,債臺高築,正業俱廢,後為李桂官所知,大為感動,盡其力之所及,助畢秋帆上進。及至畢秋帆大魁天下,李桂官亦因而名滿天下。袁子才曾賦長歌詠此一段佳話,內有句云:「若教內助論勳閥,合使夫人讓誥封」李桂官遂為人稱作「狀元夫人」。

畢秋帆不善書法,他之能中狀元,頗出人意外。原來他在乾隆二十二年考取軍機章京,同事中有諸重光、童鳳三,亦皆是舉人,而且一起在庚辰科的會試中了進士;到得殿試前一天,原該諸重光在軍機處值宿;諸重光對畢秋帆說:「今晚上應該你代我值夜。」同僚互相換班是常事,但何以說是「應該」呢?諸重光指著童鳳三說:「我們倆的書法都很拿得出去,有鼎甲之望,今天應該早點回去,養精蓄銳,一躍龍門;像你老兄的一筆字,我想你自己也不會作非分之想吧!」

原來如此!畢秋帆性情寬和慷慨,一諾無辭。到了傍晚,發下一件「交議」的奏摺,是陝甘總督黃庭桂所上,以準噶爾、回部之亂平定,應如何在新疆興辦屯田事宜,以期一勞永逸。入夜枯坐無事,他將黃庭桂的奏摺細看了幾遍,對於新疆屯田是怎麼回事,大致已瞭然於胸。

及至第二天殿試,所發下來的策問題中,正有一題談屯田,在許多應試者尚不知新疆位在何處的情況下,畢秋帆得心應手,將這一道策問,發揮得淋漓盡致。進呈的前十本中,畢秋帆原列第四,高宗親手拔置第一;而原為第一的諸重光,被壓成第二,到手的狀元,拱手讓人。童鳳三亦在十本之內,中了二甲第六名。

第二年辛巳,皇太后六十萬壽開恩科,同為軍機章京的趙翼,上年會試鎩羽,這年捲土重來,禮闈得意。殿試以前,軍機大臣協辦大學士劉統勳及左都御史劉綸,已內定派為讀卷大臣,私下計議,去年狀元、榜眼,皆出於軍機章京,外間嘖有煩言,說軍機章京占盡便宜;本年為避嫌疑,進呈的前十本之內,絕不能有趙翼的卷子。

趙翼字雲崧,別號甌北,文名甚盛,自視亦高,當然亦有掄元之想。及至聽說二劉有此約定,怕他們認出字跡,決定變更字體。趙翼初入京時,在劉統勳家當西席;劉統勳之子劉墉字石庵,寫顏字有名;趙翼學他的書法,平時偶作正楷,亦寫顏字。其實,他本來擅長的是歐陽詢的「率更體」;這天殿試的大卷子,以率更體來寫。

及至轉桌已畢,九圈的只有一本。不是說讀卷大臣共八人嗎?何來九圈?其中有個緣故,平定回疆的定邊將軍兆惠,班師還朝;高宗為示榮寵,特為派他充任讀卷大臣。兆惠面陳,身為武夫,不諳文事;高宗跟他說:「不要緊,你看圈多的,也給他圈好了。」其中有一本八圈,兆惠錦上添花,便出了一本九圈的卷子。

將進呈時,劉綸跟劉統勳說,九圈一卷,疑心是趙翼的卷子。劉統勳笑道:「趙雲崧的筆跡,燒了灰我都認得。」

「不然。」劉綸答說:「今年一共二百另七卷,我每一卷都檢查了,沒有找到趙雲崧的筆跡;如說此卷非趙,那麼他的卷子在那裡呢?」

此言有理!劉統勳將趙翼的卷子要了來,聚精會神地覆閱了一遍說:「趙雲崧才氣縱橫,但常有不中繩墨之處;這一卷嚴謹修潔,絕不是雲崧的手筆。」

話雖如此,劉綸終以為疑,及至進呈後,正好有御史建議,前十卷請先拆彌封,再定名次;目的即在抵制軍機章京因軍機大臣徇私而得鼎甲,高宗降旨,准予試行。

及至一拆彌封,果不其然,第一本即是趙翼;第二本是杭州人胡高望;第三本王傑,字偉人,號惺園,陝西韓城人。

高宗於王傑的筆跡很熟,因為王傑曾先後在兩江總督尹繼善、江蘇巡撫陳宏謀幕府中專司章奏;而且他曾問過尹繼善,知道王傑人品高潔,決定拔擢他為狀元。

「本朝有沒有陝西人得過狀元?」高宗問劉統勳。

「沒有。」

「趙翼是常州人,江浙狀元很多,得失看得輕;如今西征之師平定回部,我想給陝西人一個狀元,以示偃武修文之意。你們看如何?」

大家當然沒有話說,趙翼與王傑的名次互易,即成定局。這就是趙翼的狀元,失而復得、得而復失的曲折經過。至於王傑,確是不負高宗的識拔。乾隆末年,和珅當政,勢燄薰天,軍機大臣中除了首輔阿桂以外,只有王傑持正不阿,有一回和珅執著王傑的手說:「這雙手好軟,真好。」王傑答說:「這雙手雖好,不過不會要錢。」和珅為之面赤。嘉慶七年告老還鄉時,仁宗御詩贈行:「直道一身立廊廟,清風兩袖還韓城。」傳誦一時。

三、失而復得

有失而復得、得而復失,便有得而復失、失而復得。乾隆三十一年丙戌科狀元張書勳的故事,與趙翼是個有趣的對照。

張書勳字西峰,蘇州人,家貧力學,但會試不利,常出意外。乾隆二十八年癸未科會試,張書勳原已取中第三名,但到填榜時,發現試卷違犯程式;科場條例,嚴格苛細,一切均須照功令程式行事,譬如御名避諱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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