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大將,由潘美領頭指揮,二月底就浩浩蕩蕩渡河挺進,一路勢如破竹,直抵太原城下,大兵數十萬,團團圍住,矢石如雨,日夜不停。

劉繼元大起恐慌,連番遣人向契丹求急,無奈一道石嶺關阻隔,不但援軍不至,而且音信不通。於是樞密使左僕射馬峰,便勸劉繼元說:「不如投降算了!」

劉繼元不從,因為他始終認為契丹兵一到,就可解圍,所以打算硬撐下去。這當然也因為太原城相當堅固,可以守得下去。

太原是大唐天子創業之地,城長四千三百二十一步,廣二千一百二十二步,周圍一萬五千一百五十三步,高有四丈,是隋朝開皇十六年所築。城中西北就是晉陽宮,尤其堅固。

以後又加增築,共有東、西、中三城,連結一起,周圍共有四十里。攻城的部署由李漢瓊負責,他因為打聽到北漢第一大將守東南,所以決定自己與石嶺關都部署牛思進攻南面;崔三片進攻東面;曹翰攻東北;劉遇攻西北。

劉遇倒沒有甚麼,欣然受命。但劉遇的副將史珪,是個小人,專門喜歡賣弄小聰明,又好以小恩小惠,籠絡部下;而在皇帝那裏則專門打小報告。此時便向劉遇進言,不要擔任這個吃力不討好的任務。

「何以見得吃力不討好?」劉遇問他。

「西北是晉陽宮,劉繼元親自在防守,城牆又厚,敵人又多,一定攻不下來。」史珪又說:「勞而無功,不去說他;徒然讓弟兄們白白送死,於心何忍?」

後半段話說動了劉遇,便向史珪問計:「那該怎麼辦呢?」

「最好跟曹觀察使換一下。他來攻西北,我們攻東北。」

捨難就易,人之常情;但亦當記住,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劉遇覺得他的辦法,只怕不易辦到,而且也說不出口。

「這樣換,當然有理由的。」史珪說道:「第一,曹觀察使的兵多;第二,他的兵到得早,休息多日,養精蓄銳,正該擔當攻堅之任。不然就太不公平了。」

「這話倒也是。」劉遇點點頭,「你我看李節度使去。」

李漢瓊問明來意,面有難色。如果當初是讓曹翰主攻西北,一下派定了,倒也無話可說;現在再來調動,曹翰當然會不服,因而不肯答應。

「話是不錯!不過也要曹觀察使同意才行。」

李漢瓊當即派一名衛兵,將曹翰請了來,一說經過,曹翰就冒火了,為甚麼不跟他人換,要跟自己對調,莫非看得他這個觀察使,地位低於節度使,就好欺侮?

曹翰為人深沉,就拿這個觀察使地位不如節度使高的理由來駁他,「觀察使班次在節度使之下,理當就易。」他說:「而況我的部隊都部署好了,何能再加調動?」

「曹兄,」劉遇拱拱手說:「大局為重。我的兵,不如你的多而且精,我攻不下來,豈不也誤了大事,也連累你的功勞?」

「你攻不下來,我就能攻得下來了?」曹翰儘自搖頭,「據我知道,貴軍攻防的工事還未動手構築,我那方面卻都已齊備。這樣一調動,你們撿個現成,我的弟兄服雙倍的勤務,這是公平的嗎?」

「這不用擔心。」史珪插嘴,「我們可以派弟兄幫曹觀察使的忙。」

這話說得更不中聽,明明是撿便宜,反倒說幫他人的忙!曹翰便冷冷地答道:「謝謝!我們忙過了,不需要人家再來幫忙。」

「李將軍,」史珪便向李漢瓊大聲說道:「你是攻城都部署,請從全面著眼,重新調配。」

李漢瓊有甚麼辦法?苦口勸解,曹翰絲毫不讓。事實上劉遇和史珪的要求,極不合理,很難博得他人的同情,所以對於曹翰的強硬態度,亦沒有甚麼人說他不對。

不久,御駕到達太原城下,召集諸將,垂詢軍情;劉遇又提出要與曹翰對換戰鬥位置的要求。

「此非臣畏難圖易。」劉遇受了史珪的慫恿,話說得很漂亮:「臣部實不如曹翰所部精銳。如果三城皆破,唯獨西北一隅不破,劉繼元負隅頑抗,即能平服,我軍死傷必多。此是臣為大局著眼,決無私意。」

話說得似乎有道理,皇帝便私下召曹彬問計。曹彬認為軍中和諧最要緊,而曹翰攻西北,則又確比劉遇有把握,所以調換一下是必要的。至於曹翰內心不服,不妨由皇帝格外假以詞色,作為一種彌補之計。

皇帝欣然接納,親筆寫了一通手札:

諭曹翰:卿智勇無雙。太原西北面,非卿不能當也。可即日與劉遇對換。朕佇候捷報,不吝美酒為卿與所部慶功。勉之,重之!太平興國四年四月十五御筆。

這封御札到達曹翰手中,感奮代替了憤懣,當天就與劉遇換了防;然後進謁御營,請示機宜。

「我已經去視察過了。」皇帝說道,「西北一面,城牆厚,敵人多,確很難攻。曹翰,你向來用兵,多出奇謀,不知道你預備如何下手?」

「是!」曹翰答說:「臣蒙委任,自當竭力,但期殿下不責臣以速效。」

「喔,」皇帝問道:「你打算要多少日子?」

「臣要十日工夫。」

「好!」皇帝很快地許諾,「準定十日以後,同時發動,大舉攻城。但願一鼓而下,遷延日久,苦我太原百姓,我所不忍。」

於是曹翰回營,立即下令,構築土山。這座山要比牆來得高,居高臨下,才能控制局勢。

這十天之中,夜以繼日,挖土推高。城中當然瞭解他的企圖,不斷用強弓硬弩發射。曹翰不能不變更戰法,先構築一道木牆,派遣精壯士兵,手持盾牌,防守木牆。構築土山的工事,就在木牆後面進行,格外顯得吃力。

到第九天上,土山終於築成,卻不拆木牆移到山頂,在木牆上開了好些口子;牆後架設床子弩,鱗次櫛比,俯視著太原西北城牆,牆內就是晉陽宮,從木牆口子內試射弩箭,竟能到達晉陽宮殿廷,證明這座土山,對北漢確是極大的威脅。

於是皇帝將御營由汾水東岸移到太原城南,帶著曹彬巡視陣地。但見太原四周,已團團挖出一道深溝,溝邊士兵密佈,形成一道人牆;這不必用武,困也將劉繼元困死了。

「幾番征北漢,都以無功而返。」皇帝向曹彬說道:「此固有不得已的苦衷;十國未平,外患堪虞,不得不留北漢,作為屏障,以阻契丹南下。如今情勢大不相同;九國皆平,豈能留此彈丸之地,阻我一統之業?而況劉繼元蔑絕倫理,苛征暴斂,民怨沸騰,就沒有大兵討伐,北漢亦無久存之理。這番意思,只怕劉繼元想不明白,負隅頑抗,徒苦百姓。」

「陛下垂諭,顧慮深遠。何不明白曉諭劉繼元,勸他早日歸順?」

「是要這樣做。你與扈從的學士去商量,看是招降詔旨中,應如何措詞,方能得體而動聽?」

曹彬領了旨意,當即擬了一通很懇切的文書,呈上御案,皇帝親自謄寫,成為手詔,縛在一支響箭上,射入城中。北漢守城的士兵拾到,層層上達,很快地到了劉繼元手裏。

拆開一看,自然驚心動魄,所好的是,宋師寬了三天限期,按兵不動,還有從長計議的機會。

於是劉繼元召集諸將會議,首先就問建雄軍節度使劉繼業,應戰應降?

劉繼業深諳韜略,自然知道太原已成外無援兵,內無糧草的絕地,萬難久守。不過自己雖然姓楊,世受劉氏之恩,而且賜姓為劉,亦算宗室,當然沒有主降的道理。

「臣唯竭力盡命而已。」

這表示要做一個忠臣,但對局勢是抱著悲觀的。其他的人,大致亦是如此,看樣子只不敢將「投降」兩字說出口。

唯有永清軍節度使范超不同——此人曾經奉命弒害劉鈞的皇后,是劉繼元的親信;這時候出班陳奏,有一套極其慷慨激昂、忠義之氣、溢於言表的話說。

「官家休得煩心!」范超用充滿了信心的聲音說:「太原雖小,固若金湯;而況盧駙馬已自代州向遼國告急。想我北漢乃是遼國的屏障,遼主決無坐視之理,援軍必已在途,只要受得住,必有轉機。至於宋軍兵將數十萬,看來聲勢浩大,其實大而無當,反成累贅;糧食供應,豈是一件容易的事。再者,目前已是清和四月,轉眼炎夏,宋軍都屯在草地上,日晒雨淋,毫無遮蔽,就是鐵打的也禁不住。所以只要堅守,情勢必定一天比一天於我有利;到得宋軍糧草不繼,人困馬乏,不得不退師之時,我軍乘勝追擊,與遼軍裏外夾攻,怕不殺他個落花流水?」

劉繼元聽得這話,越想越有理,越想越歡喜,喜孜孜地問道:「范節度使的這番看法,大家以為如何?」

大家相顧無言,只有劉繼業開口:「我算得到,敵人亦算得到。從來圍城必留缺口;三面迫緊,被圍者自然向缺口尋出路。如今宋軍四面長圍,不合兵法。想宋軍之中謀臣如雨,猛將如雲,豈見不到此?以臣愚見,實未可樂觀,反啟輕心。」

「那麼,」范超大聲責問:「以劉節度之見,是束手被擒呢,還是開城投降?」

劉繼業平靜地答道:「盡人事而後聽天命。」

「我卻不信。」范超向上說道:「臣不才,明日黎明,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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