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林雪明去上班,阿細去買菜,兩個人一起出門。在路上,阿細把前一天偷聽到的趙梅珠和楊育光的談話,告訴了林雪明。雖然她也只能隱隱約約說個大概,但他們對林雪明已開始發生懷疑,則已是很明顯的事了。

「我知道了,我會報告『上面』。」林雪明指示著,「這一來妳也要當心,他們會懷疑我,自然也會懷疑妳。」

「我會很當心的。」

「妳工作上有什麼困難?」

「別的沒有什麼,只有一點,跟阿芳同住一間房,感到不方便,最好想辦法把她弄走。」

「這得慢慢想辦法,眼前靠妳自己提高警覺。那具錄音機特別要注意,讓阿芳或者趙小姐看見了,解釋都無法解釋的。」

「妳請放心。我藏在沒有人想得到的地方。」

「那就好了。妳繼續注意他們的行動!」

這所謂「他們」,自然是指趙梅珠和楊育光。有了這條「內線」,林雪明才能有恃無恐,得以從容考慮應付的方法。

按照正常的「工作程序」,她只要將阿細的報告轉達給陸兆屏和成大謨,然後聽取指示,遵照行事。但她不願這樣直截了當地去辦,隱隱感到這是一個可以利用的機會;而到底是怎樣一個機會?對她來說有什麼意義?卻又不十分弄得明白。

一路走,一路想,走進公司,迎面遇見黃葆霞,彼此互道一聲「早」,黃葆霞站住了腳。

林雪明知道她有話要說,便也停步等候。

「這幾天妳看到楊育光?」黃葆霞問。

她雖是第一次這樣問起他,但林雪明已料到她遲早會有這個問題出現的,因此早就想好應付的方式。

「沒有。」她很從容地說:「不過可以找到他。」

「怎麼呢?」

「我有一個朋友跟我談起,在一個俱樂部遇見過他幾次。」她故意偏著頭做出思索的神氣,「是什麼俱樂部來著?怎麼一時想不起?我也想找他談談,妳有事我可以告訴他。」

「也沒有別的,他父親有封信,在我舅父那裏,得要交給他。」

「好吧,等我遇見他,告訴他就是了。要不,打聽到地方,我們一起去找他。」

黃葆霞浮起一陣淡淡的、落寞的微笑,「算了吧!」她說:「各人要忙各人的事,還是疏遠一點的好。」

說完,她就點點頭自行到辦公室去了。林雪明有種異樣的感覺,一方面對她同情和憐惜,另一方面也有著擊敗了敵人的那樣勝利的快慰。

這一份複雜的感想,一直留在她心中,慢慢地變了質。她發現自己僅不過佔上風於一時,楊育光對她的感情的基礎並不穩固,甚至眼前就已有動搖的跡象;不是嗎?照阿細所說,加上她自己所見——昨天下午他一個人躺在床上想心事,想的不都是種種懷疑她的事嗎?

照這樣看來,黃葆霞終將取得最後的勝利。這太可怕,太不能令人甘心了!她在心裡喊著。

幸好,這天上午陸兆屏和成大謨都沒有到辦公室來,她不必急於報告阿細所得的有關的情報;同時也可以趁這個機會來細想一想自己的「利益」。

對於自己的利益,林雪明非常滿意,繼續留在香港就是自己最大的利益。

然而留在香港為什麼呢?不也是為了能跟楊育光在一起嗎?這樣說來,她的利益與楊育光已不可分;唯有他也能繼續留在香港,才是自己的最大利益。

這一點認識使她驚喜交集,但也因此對於楊育光對她的懷疑,深感不安。現在最需要做的事,是如何去除他對自己的疑慮。這很難,因為她無法去作任何解釋,也無法用任何行動來證明自己的「清白」——或許有一個行動,可以取得他的徹底諒解:脫離南方企業公司,並將自己過去的經歷,完全「坦白」!

這個假設使她自己震動。在驚駭以外,還有著不小的困惑,自己怎麼會產生這樣可怕的念頭?

她決計不再去多想了;她害怕這樣想下去,會發生什麼不可測的禍事,還是保持冷靜一些的好。

然而問題並沒有解決,只是暫時被擱置著。

這一擱也不過擱到下午,因為遇有意外的情況,應該盡快地「反映」;否則將被認為是工作上嚴重錯誤,可能會引起麻煩。

因此,到了飲下午茶的時間,她把例行工作作一結束,煮了一壺咖啡,送到裡面辦公室去。在圍坐飲茶時,他把阿細的發現說了一遍,請示應付的辦法。

「那很奇怪啊!」陰冷得像蛇虺樣的陸兆屏,說話總是帶著那種不信任的語氣,「如果不是妳們警覺不高,怎會引起別人的懷疑?」

「那也不盡然。總經理想,何更勇他們是什麼角色?」

顯然的,成大謨是在替林雪明解釋;她對他非常心感,但不敢有任何表示。

「唯其如此,工作更要小心。我們倒要好好研究一下。」陸兆屏轉臉對林雪明說:「妳先出去!」

林雪明應了一聲,悄然退到外面辦公室。陸兆屏招呼成大謨併坐在一張長沙發上,促膝低談,主要的還是要成大謨拿出辦法來。

這個任務是從廣州交下來的,但工作的設計,卻完全是成大謨的主意。原來的任務,只是要南方企業公司爭取趙梅珠,因為趙梅珠往來的一班朋友,大多負有特殊任務,有從臺灣去的,有從日本去的,有從菲律賓去的,還有從沖繩去的。如果能夠把趙梅珠爭取到手,利用她的地方做一個據點,將可以撿到很多便宜。

但經過成大謨深入地瞭解了趙梅珠的身世背景和感情狀態以後,他判斷爭取她是不大可能的事;而且打草驚蛇,反而會發生很嚴重的後果。

退一步說,即使能用迂迴的辦法將趙梅珠爭取到手,也非短期間內所能收功;而上面給予這個任務的限期只不過半個月。

這一研判的結果,陸兆屏深以為然。看對了病症,所開的藥方自然更易使人接受;於是,在成大謨一手安排之下,林雪明打入了趙梅珠的家。

成大謨的設計,得力於摸清了趙梅珠的底細,才能針對她的弱點進攻。第一個弱點是:趙梅珠好面子,雖然在「交際」,卻從不在「朋友」面前嘆苦經,以至於外強中乾,頗有把多餘的房屋分租出去來貼補家用的意思;事實上,這也是白曼受了成大謨的指使,慫恿趙梅珠的結果。

第二個弱點是第一個弱點的延長,趙梅珠請客在餐館中叫菜,花費太大;正好把阿細這張牌打出去。

但是,光有林雪明和阿細也不行,還得有個配角,否則就不像個家,這個配角,自然以楊育光為最適合。

對於整個設計,陸兆屏非常欣賞,但在這一點上,曾有不同的見解。陸兆屏認為爭取楊育光回大陸,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任務,雖然這件任務上面並沒有規定限期,然而總以早日完成為妙;現在把楊育光放到另一個場面中去做配角,寧非捨本逐末之舉?

這,成大謨也有很好的解釋。他認為楊育光只是「客串」性質,問題在於租房子,請「女僕」,得要找個必要的理由,才不會讓人懷疑。等到一切安排就緒,楊育光便失去利用價值,那時再把他送到大陸,也還不晚。

這樣,陸兆屏終於完全同意了成大謨的設計。

事情進展得非常順利,他們預期著會出現的何更勇和曾力群這些人,果然也露面了;並且阿細也送來了他們談話的錄音帶——不管那錄音帶有沒有價值,送到廣州,總是工作上最具體的成績。

想不到據點剛一建立,便有動搖的跡象,使得陸兆屏非常掃興。

「你看,該怎麼辦?」他皺著眉問。

「我們自然不能從這個據點撤退。」成大謨說。

「形勢還沒有到需要撤退的時候,要想辦法的是,怎樣鞏固那個據點。」

「我想也不能操之過急。」成大謨說:「第一步先得把趙梅珠和楊育光的『懷疑』凍結起來,不使它擴大;然後再想辦去進一步去消除他們的『懷疑』。」

陸兆屏點點頭:「說下去!」

「不過在趙和楊之間,又要分一個先後次序;先要把楊育光的懷疑凍結,然後才談得到對付趙梅珠。」

「那是自然的。你看,林雪明對楊育光應該採取怎樣的一種態度?」

「照我想,楊育光現在非常敏感,甚至於會著手調查林雪明。以不變應萬變,暫且按兵不動吧!」

陸兆屏猛抽著菸,半晌不語。

「我看這個據點,上面很重視,似乎有長期的打算。我們需要作更深入的潛伏,收功不在一時。」

這話算是說動了陸兆屏,他正因為急於想獻功,所以對「按兵不動」的原則,有所遲疑;現在讓成大謨一語道破,想想也不錯,便點頭認可了。

「但是,」他又說:「林雪明似乎不能叫人放心。」

「怎麼呢?」

陸兆屏不肯多說,只告訴成大謨,照他所建議的原則辦。說完,他就回到自己臥室裏去了。

這時成大謨把林雪明叫了進來,把他和陸兆屏商定的結果告訴她;並且很仔細的叮囑,表面上必須裝得行所無事,一點都不知道楊育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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