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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了那兩名健僕,也是棄置在不易為人發覺之處,油流鬼隨著餘三到了他的住處;收好箱子,商量下一步的行動。

「老尤,」餘三悄悄說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現在有一步殺著,非走不可。」

「你說!」油流鬼問:「怎麼料理楊三?」

「斬草除根!」

油流鬼也想過,這兩面瞞天過海的一條妙計,如今大功已經告成;但尚欠圓滿,關鍵就在楊三身上。只要他跟錢家兄弟一見了面,問起經過;劉肇周的那套謊話,就會完全拆穿,也戳破了他跟油流鬼裏應外合的把戲。那一來,假借王府的勢力,責成地方官指名緝捕,後患無窮。這一顧慮,他跟餘三先就談過;餘三拍胸脯保證,他有辦法,可免後患!這個辦法現在知道了:斬草除根。

「怎麼斬,怎麼除?」

「楊三今晚上要到連陞棧去通知錢家弟兄,我想,他會先去找你——」

「不!」油流鬼說:「他不知道我住在那裏。」

「好!那就容易了!他看你不露面,當然自己到連陞棧,是不是?」

於是餘三決定,帶著人在連陞客棧附近埋伏,暗算楊三;如果楊三已到了連陞客棧,不見錢家兄弟,當然會在那裏坐守,這就要油流鬼編一套假話,拿他騙了出來,才能下手。

「事不宜遲,走吧!」油流鬼想通了,只要能致楊三於死地,甚麼手段都可以用;不必預先商量,全靠隨機應變。

到得連陞客棧在望,已是上燈時分;餘三找到一家酒店,便站定腳說:「我在這裡等,你先到櫃上去打聽,看他來了沒有?」

「好!你先不要進酒店,等我打聽清楚了再說。」

說完,腳步加快,直奔連陞客棧的櫃房;掌櫃已經認識他了,迎出來問道:「陳五爺,陳五爺,錢家兩位少爺那裏去了?王府有位差官來問;樣子好像很急,而且不大講道理,跟我大發脾氣。」

聽得這話,油流鬼微感意外,便即問道:「你跟他怎麼說?」

「我說,錢家兩位少爺,帶著聽差,坐了馬車出去了。他問:有沒有帶箱子去?我說有。那位差官臉色大變,追問是到那裏去了?我說我不知道。他立刻就拍桌子罵我:客人到那裏你都會不知道!你想,是不是沒道理?」

「不要理他!」油流鬼用撫慰的語氣說:「他也不是甚麼王府的差官,是冒充的——」

「怎麼?」掌櫃打斷他的話問:「陳五爺,你知道有這麼一個人來?」

油流鬼這才發覺,自己的話中有了漏洞,但亦不必再作甚麼掩飾,點點頭承認:「我認識。」

「那就好辦了。他馬上還要來;請你老坐一坐,等他來了,請你跟他談。」

「也好!不過,我要問你。」油流鬼放低了聲音,「你有沒有提到我,說我接了錢家兄弟一起走的?」

「沒有,我本來要告訴他的;那知道我還來不及開口,他就發脾氣了。」

油流鬼放心了,一面進櫃房,一面盤算,到得櫃房坐下,隨又起身,「掌櫃,」他說,「那個王府差官,姓楊;等他走來,你說錢家兄弟在我那裏,請他馬上來!」接著,他將他的住處告訴了掌櫃,「我住在賢義客棧。」

「水西門大街的賢義客棧?」

「對了。」

掌櫃的神態頓感輕鬆,「我有交代了。」他連連點頭,「好,好!我告訴他。」

「我再問你。他是一個人來的,還是帶了人?」

「帶了一個跟班。」

只帶了一個人,更不足慮。油流鬼急忙回報餘三;決定在由連陞客棧到賢義客棧的必經之路上,伏擊楊三。

「只有一點要留心,」餘三說道:「恐怕他發覺情形不妙,多帶人來;那就擺佈不開了。」

部署已定,悄悄守候;油流鬼有十足的把握,楊三非來找他不可,只希望他是單身獨訪,如果帶著從人,事情就麻煩了。

※※※

再度到得連陞客棧,掌櫃的迎出來說:「楊爺,有消息了。」

「好!」楊三精神一振,「人在哪裏?」

「令友陳五爺來過了,他請你去看他。喏,這裡是他的地址。」掌櫃將油流鬼的住處,寫在一張紙條上,雙手捧了過去。

楊三以為掌櫃要告訴他的是,錢家弟兄的行蹤,不想是油流鬼的地址。不過這也一樣;找到油流鬼,便能找到錢家的弟兄,所以欣然接過紙條,隨即轉往水西門大街。

走到一半,發現有人亦步亦趨的在跟蹤,便站住了腳,回轉身去;那人也站住了,含著笑,似乎想等他問話似的。楊三越覺不解,也有些不悅。

「你是想幹甚麼的?」他自恃王府官員的身份,開出口來便是官腔。

「我是走路的。」

「這麼寬的路為甚麼要釘在我後面?」楊三用手一指,「你走,我讓你。」

「我也不要你讓。」那人問道:「我倒想請問你,你是不是姓楊?」

「你怎麼知道?」話出一口,楊三才發覺自己無形中已承認姓楊,便又沒好氣的問道:「你管我姓楊不姓楊?」

「你是不是要到水西門大街去的楊三爺?」

楊三心生警惕;重重疑雲,籠在心頭,急於求得解答,便沉著地反問:「是又怎樣,不是又怎樣?」

「如果你是楊三爺,我勸你不要到水西門大街去。」

「為甚麼?」

那人說完,拔步便走;走得很快。楊三如何肯放過他,緊緊追了上去,大聲喊道:「你站住,我有話問你。」

那人不理他,走得更快;往一條巷子裏鑽了進去。楊三不知是餘三引誘他入陷阱的一計;只覺得他的話不能置之不理,既有警告,非弄明白了不能決定自己的行止,所以毫不遲疑地躐了過去,打算抓住人,用強逼問。

哪知一進巷子不遠,突然在暗中有人伸出一條腿來;走得正急的楊三,猝不及防,一個大馬趴摔倒在地,隨即便有人撳住了他,拖到一片坍敗的破屋中,一刀了帳,屍體投在廢井之中。

「做得乾淨俐落!」油流鬼翹起大拇指稱讚,「餘三哥,真有你的。」

「閒話少說,你到我那裏去,好好商量。」餘三又轉身對他的部下說道:「弟兄們辛苦!這票買賣很肥;大家先安心回去,甚麼話也不要說,有新聞也不要打聽。我自會把大家應得的份頭送到各人家裏。我再說一句:千萬不要洩漏今天的事;不管人家怎麼說,只裝作沒有聽見。」

餘三很講信義,言出必行,所以他找來的那班人聽得這話,高高興興地各自散去。餘三關緊大門,回轉來第一件事是檢點所獲,打開箱蓋一看,目為之眩,急忙關上。

「寶光直沖鬥牛。」他說:「會驚動諸神下界。」

這是說笑,但也是警告;處置不善,或者走漏風聲,會引起許多人的覬覦,不但不能安心享用,而且會惹出許多麻煩。

於是油流鬼正色說道:「餘三哥,我們談談正經。」

「我也是這個意思。」餘三說道:「東西雖已到手,但還不能算是我們的;做事要做得萬無一失,有甚麼漏洞,趁早把它補起來。」

「一點不錯,不過,怎麼分法,不妨先定規下來。」

「好!南北開如何?」

所謂「南北開」即是對分。油流鬼原來的意思,想做三股分派,如今對分,當然是他跟餘三對分,劉肇周的一份,便得由自己應得的部份之中分出來,似乎吃虧了。

正在躊躇未答之際,餘三又開口了,「名為南北開,便宜的還是你這面。」他說:「你只不過跟劉老二兩個人,我這面人有多少?你倒想想看。」

這話振振有詞,油流鬼料知無法再爭,樂得放大方些,隨即很爽快地答說:「我聽餘三哥的吩咐就是。」

「那麼,這一段暫且丟開。我們來看看,有甚麼漏洞,馬上就要拿它補起來。」

「說得是。」

兩人都定定心細想;但開端之處不同;油流鬼是從楊三身上想起,而餘三是從劉肇周與錢家弟兄脫困以後想起。

「我請問,你跟劉肇周是不是確確實實講明白了?」

「確確實實講明白的。」

「你怎麼講法?」

「我說,是條苦肉計;綁是把你綁了起來,不過是個活結頭,到了半夜裏,你假作自己把繩子掙脫了,把錢家弟兄跟他兩個傭人救出來。我也告訴他,時候寧願遲,不要早,怕的是我們事情還沒有辦好。」

「好!那麼,我們就從這裡開始研究。」餘三說道:「他們脫了險當然回連陞客棧。聽掌櫃的一說,就會發現兩個漏洞:第一,楊三跟你不是一夥,不然不會把他們接了去,楊三會不知道。」

「對!」油流鬼很沉著地,「你再說第二個。」

「第二個是你關照連陞客棧,楊三再來,要他到你那裏去;這樣,要追楊三,就會追到你這裡來。」

油流鬼點點頭,沉思了好一會,自言自語地說:「要想個法子,讓他們不敢來追就好了!」

「這只有一個法子,不過有利有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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