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自甘投案

「要分頭去攔。」郭金標提出進一步的建議,「我們先想一想,五嫂會到那些地方去投案?」

「第一個,是緝私營;也許直接就到李老三家裏。第二個是江都縣。第三個是運司衙門——。」

「不!」徐老虎截斷董金標的話說,「運司衙門跟江都縣都不相干;緝私營也不會,用不著費周折,直接就到李老三家好了。而且,照我看,人已經不在李家!」

「為什麼呢?」董金標問。

「李老三不要防我們上門去討人嗎?」郭金標說。

「對了!」徐老虎說,「李老三一定連夜送她上南京了。」

這個結論連董金標都接受了;要研究的是,李振標的走法。大致沿運河南下,溯江西上,這條路是不會錯;所以不能確定的是,運河這一段是坐船,還是沿堤岸到瓜州?

「為了快,是走陸路。」徐老虎認為不管陸路、水路,到江邊一定會換他們緝私營的小火輪,因此他毅然下令:「我們只要到江邊去守好了。老董,城裏有多少人好調?」

董金標想了一下說:「大概三十多。」

「趕快!能調多少是多少。」徐老虎說,「我先趕到瓜州去;你儘快來接應。」

「好!」董金標起身就走。

「老郭,」徐老虎又咐吩:「你趕到十二圩去,關照鹽關上特別當心;如果有緝私營的船過去,最好能攔住。」

這個任務很艱鉅,緝私營的船上有小炮,不容易攔得住;略想一想,有了一條計策:「徐大哥,」他問,「我多弄幾條空船,找個江面狹的地方散開來擋它一擋好不好?」

「可以!」

於是郭金標也走了。徐老虎隨即換了短打,腰間束一條帶子,將兩支槍左右掖好,外面再罩一件長衫;正待起身時,有一群人進來了。

原來賀客都已察覺,主家不知出了什麼意外?自覺交情不夠的,都已告辭;交情深的雖留了下來,卻已無心飲食。所以席面已經散了;由趙仲華領頭,來打聽動靜。

既然如此,徐老虎索性利用現成的人,做個比較周密的部署;先簡單說了經過以及準備採取的對策。然後第一個點到梁禿子。

「老梁,你跟秦師爺是好朋友,馬上去一趟;問問他是怎麼回事?一定要他說實話。」

「我曉得。他不說實話,我跟他翻臉!」梁禿子問,「打聽明白以後,怎麼辦?」

「如果如我所預料,是到河邊坐小火輪到南京;你馬上趕到瓜州來。不然,你就回這裡來,幫小趙的忙。」徐老虎轉臉對趙仲華說,「我本來想請你去通知五太爺。不過,今天這種日子,去做『毛腳女婿』不大好,你就坐守老營好了。」

「好的。不過,」趙仲華說,「五太爺那裏,總要有人去通知啊!」

「通知朱三太爺也一樣。」

這個差使委託了鄭老八;他也是朱三太爺嫡親的師侄,正要給師叔去請安問好,是一舉兩得之事。

交代既畢,不再耽擱;徐老虎出入常有四個弟兄相隨,不過此刻只帶去三個,因為其中有一個不會騎馬。

等徐老虎一走,梁禿子隨即趕到秦典林那裏。他仍舊住客棧,不過比以前寬敞;獨佔一座小小的院落,一明兩暗三間屋子,另帶下房。梁禿子排闥直入,只見秦典林正在振筆疾書,一看有客,很快地擱筆,隨手拖一本書,掩蓋在寫的那張紙上。

「梁二哥,」他起身迎了上來,定睛看一看梁禿子的臉說:「有事嗎?」

「是的!」梁禿子開門見山地說:「秦先生,我們多年的交情,就看今天了。」

秦典林一驚!「梁二哥,」他訝異地問,「什麼事,說得這樣子嚴重?」

「我只請問秦先生一句話。如果你老不肯告訴我實話,我們的交情就算完結了。」

秦典林已察知端倪,不敢輕易答應;只說:

「你先說來看!」

「秦先生,我們女東家是不是在李統領那裏?」

果然是問她的行蹤!秦典林心裡一跳;虛幌一槍地反問一句:「就是這一句話?」

梁禿子也很老練,聽他這麼說,便知白寡婦卻是到李振標那裏去了,所以接下來又說:

「還有,我們女東家此刻是在李家,還是送走了!」

「送走了!」

「由那條路走的?」

「梁二哥,你問它做什麼?」

「這,請你就不必問了。」

「梁二哥,你這就不對了!」秦典林質問似地,「你不跟我說實話;而要我跟你說實話,那不是太霸道了一點?」

梁禿子被他駁的無話可說;沉默了一會,毅然地說:

「秦先生,我可以告訴你;我想,以我們的交情,你亦不會害我揹一個出賣朋友的名聲。是徐老虎叫我來問的,問明白了,打算把我們女東家去換回來。」

這番話還是實中有虛:徐老虎打算投案,是他早知道了的,但此刻是否仍然維持原議?卻不能確定。但如說徐老虎已調兵遣將,準備臨江力奪,怕秦典林鑑於關係重大,寧肯交情破裂,不敢實話直說,所以不能不作此說法。

果然,徐老虎會出此一著!秦典林心中頗為得意——原來白寡婦秘密投案一事,李振標到了這天下午四點鐘才告訴他。李振標的計畫是,等白寡婦一到,立刻沿運河堤岸往南走;另在瓜州預備一條升火待發的小炮艇,連夜接運到南京。秦典林認為這條路不妥,因為第一,這是比較正常的走法,果真徐老虎要派人攔截,容易料到;其次,瓜州往西便是十二圩,鹽船匯聚之處,亦是徐老虎的勢力範圍,只怕闖不過去。而硬闖則可能開火,事情就會鬧得不可收拾。

因此,秦典林獻一條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一面沿運河多派兵丁巡邏,故作戒備之狀,以為疑兵;一面以輕車載白寡婦,由揚州趨西南,直奔十二圩之西的儀徵,轉船到南京。這樣便可避免徐老虎的攔截,順順利利地達成目的。

李振標欣然樂從,此刻已在儀徵途中了。秦典林心想,如果跟梁禿子說了實話,等他回去告訴徐老虎,再轉道追趕,時間上差了一截,已難得手。不過說實話雖已不妨,而仍以不說為宜;如今最要緊的,倒是要讓梁禿子明瞭白寡婦的苦心。

這樣想停當了,便即說到:「梁二哥,我一定跟你說實話。只是未說之前,有句話先要請教你,你口口聲聲『女東家』;請問,你是不是該聽東家的話?」

這話將梁禿子問得一楞;但是不能不作正面的回答:「是的。」

「既然如此,你就不必替徐老虎來打聽這件事。因為,第一、這是你們女東家的意思;第二、對徐老虎沒有好處。」秦典林很懇切地說:「梁二哥,你曉得的,我很佩服白太太;現在是更加佩服了,真個大仁大義,智勇雙全,啥叫巾幗英雄?白太太就是。」

這樣子推崇白寡婦,自然會使梁禿子動容,「秦先生,」他說:「請你說說明白。」

「當然!」

等秦典林將李振標與白寡婦前後祕密接頭的經過,扼要一談,梁禿子方始明瞭白寡婦的用意,完全是為了成全徐老虎。一時除了嗟嘆以外,無話可說。

「怎麼樣?」反是秦典林問他,「梁二哥,你還有什麼話要問我?」

「秦先生,此刻我們女東家到底在那裏?」

「你還是要問?」

「是的。我要曉得!」梁禿子說,「她是我的東家;我能不關心?」

「這話說得倒也不錯。不過,你還是不曉得的好,因為這跟保全徐老虎的名聲有關係;其中的道理也很細微,我想你慢慢兒也會想得明白。總而言之一句話,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不曉得她的行蹤,比曉得來得好!」

「那麼,我跟徐老虎怎麼說呢?」

「這容易。」秦典林說,「你只說,李統領已經安排了一條最穩當的路子,把她送到南京去了,是怎麼一條路子,我不能告訴你。你告訴徐老虎,說我說的,投案是白太太自願,目的就是不願傷和氣;如果他不服氣,未免辜負了白太太的苦心。而且這一來會害得白太太在堂上更難說話。徐老虎應該想一想白太太待他的好處,不要再替她闖禍了!」

「是,是!」梁禿子悚然斂手,「我懂了!秦先生,這件事還要請你幫忙。我此刻要趕回去,先把事情化解開!」

出得門來,梁禿子仔細考慮了去向。認為徐老虎沿運河堤岸到瓜州,一路上看到緝私營所放的崗哨,必定深信不疑,李振標將由這條路帶白寡婦上船;自然趕到江邊守候,直到天亮。這樣平平安安地彼此躲過一場衝突,未始不是好事;而傳出去說是徐老虎得知白寡婦投案,如何在瓜州死守,打算臨江奪人,亦可證明白寡婦此舉,徐老虎事先毫不知情,更是一件好事。

因此,他決定不去瓜州,讓徐老虎與他手下在江邊喝一夜乍起的西北風;逕自來到白寡婦家。

在白家坐守的趙仲華,心裡七上八下,坐立不安;一見梁禿子回來,迫不及待地迎上前去,渴望著從這個出事以後,第一個派出去辦事而有了迴音的人口中,證實他的猜測,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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