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卿本佳人 第十章 進退維谷

<回顧之一,汪精衛河內脫險經過。>

這時在河內寄居朱培德夫人家的汪精衛大感狼狽,「艷電」剛剛發表,談和的對手已「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就表面看,很可能是日本軍部根本不贊成近衛的「第三次聲明」,因而逼他下台。倘或事實果真如此,適足以證明重慶的一般看法不錯,日本軍閥那裏有解決中日問題的誠意?近衛聲明不過是他們分化中國領導階層的陰謀而已。

於是汪精衛急於想找由台灣轉道至河內的影佐禎昭;但影佐已經不在河內——因為國內發生政變,影佐趕回東京去了。

這一來,汪精衛不能不重新考慮出處了。不久之前,陳公博由昆明趕到河內,曾力勸汪精衛不要離開河內,不要跟日本人接觸;汪精衛預備承諾一半,暫住河內,現在看來,連這一半的承諾,都已無法維持。他必須立即作一個退步,便由曾仲鳴出面,分別向德、英、法三國提出入境簽證的申請。

汪精衛如果願到歐洲,正是政府所希望的,外交部早已替他預備了護照;財政部亦替他預備了旅費,但以汪精衛被通緝在案,決無主動向一名通緝犯致送護照、旅費的道理。至少要汪精衛自己有些表示才能從國家最高利益上去考慮網開一面。因此,當外交部自德駐日大使館獲得汪精衛想到歐洲的情報以後,蔣委員長決定派中央執行委員谷正鼎帶著護照與旅費,到河內去看汪精衛,轉達蔣委員長的意思:對汪不忍棄之不顧,勸他到歐洲去逛一逛,仍舊回來為國家服務。

去了十幾天,一無結果。汪精衛對中央開除他的黨籍這一點,怒不可遏,發了許多牢騷。他說:中央應該先討論他的和平主張。果真大家的意見,都認為應該抗戰到底,他當然也會尊重中央的決議。倘或仍舊獨行其是,才談得到違反紀律。現在的情形,猶如未經審判,遽爾判決,無論如何是不能令人心服的。

同時他對他那一系的「同志」,深表不滿,說他們不瞭解他的苦心和主張;不追隨他一起奮鬥,谷正鼎對這一點自然有所辯解,他說汪精衛與日本談和的具體內容,只有極少數的人知;這極少數的人諱莫如深,大家又何從去瞭解他的苦心與主張?至於「追隨」也者,只有不答;因為即使是用「人各有志,不能相強」這種最緩和的說法,只會傷感情,此行的任務,根本就沒有希望達成。谷正鼎唯有苦口婆心,極力用珍惜他個人在黨國的歷史與地位這些話去打動他,但汪精衛已懷有極深的成見,對谷正鼎的話,根本就聽不進去。

談到游歐的話,汪精衛表示不容第三者干涉。既然中央已經開除他的黨籍,他便有充分的自由,愛到那裏就到那裏,不勞他人關心。

當然,谷正鼎也跟曾仲鳴談過好幾次;曾仲鳴很坦率地說:「士為知己者死」。對於汪精衛,他唯有無條件服從。不過語氣中隱約透露,這一次的與日本人合作,完全是陳璧君的堅持。而汪精衛之唯其命是從,是大家早就知道的;谷正鼎唯有嘆口氣,黯然而歸。

其時政府已有情報,汪精衛尚未死心,要等到日本方面澄清態度。但繼近衛組閣的平沼騏一郎,是有名的國粹主義者,一向傾向德國;他上台的主要工作,便是解決日德意軍事同盟的問題。對於「日華事變」以及「近衛聲明」,並不太熱心;一切聽任軍部處理。

軍部的陰謀,在汪精衛脫出重慶,發表艷電,便已初步成功。一看汪精衛自陷絕地,上了圈套,正想冷他一冷,以便易於控制;恰好有近衛內閣總辭這個政變,正好藉以為藉口,將汪精衛乾擱起來。這一擱,搞得汪精衛上不巴天,下不著地,進退失據,痛苦萬分。除了緊催影佐禎昭,要求日本政府採取明確積極的措施以外,別無他法。

影佐聽命於軍部,當然不可能有甚麼個人的主張;只勸汪精衛稍安毋躁。這樣度日如年地過了個把月,汪精衛決定派高宗武到日本去作嚴重的交涉。

所謂「嚴重的交涉」,就是要從日本人那裏得到一個確實的答覆,日、汪合作謀求和平,到底採取甚麼方式?

事實上,日本方面,亦有同樣的疑問。因為汪精衛的話很漂亮,他跟影佐禎昭說:他不離開重慶,無法發表公然主張和平的「艷電」。至於「和平運動計劃,是準備以國民黨員為中心,組織一個和平團體,用言論來指摘重慶抗日理論的錯誤;宣揚和平是救中國、救東亞的唯一方法。逐步地擴大和平陣營。企圖使重慶轉變方向。」他這些論調,是否是由衷之言?不得而知。不過汪系的兩大將,顧孟餘與陳公博,都在香港,陳公博以醇酒婦人寄託內心的苦悶;顧孟餘自始不聞不問,但據說暗中堅決反對汪精衛的言論,在香港、重慶還有這樣一個傳聞:艷電是林柏生與梅思平擅自發表的。顧孟餘將林柏生找了去,嚴詞詰質;說到激動之處,出手打了他一個嘴巴。照此看來,汪精衛即會想有進一步的行動,亦必然有所顧忌。

可是,陳璧君的行蹤卻很可疑,頻頻於河內香港之間,表面上彷彿是為了來向陳公博勸駕;骨子裏跟周佛海、梅思平接觸頻繁,而林、梅二人都是熱衷於實際行動的。

介乎行動與非行動之間的高宗武,態度亦很微妙;最初他只是同意影佐禎昭的一個與板垣完全相反的看法,汪精衛的「和平運動」應該避免演變為「反蔣行動」;到後來慢慢有跡象發現,「高宗武路線」的中心不是汪精衛,想由汪過渡,最後促成由蔣委員長出面來主持和平。

因為有如此紛起的意見在,日本軍部越發覺得等待是比較最聰明的辦法;所以高宗武在日本、在香港、在上海,與已正式組成「梅機關」,負責對華中特務活動的影佐禎昭,雖一直在交涉,卻始終並無確切的答覆。

其時谷正鼎奉令第二次作河內之行,送去了汪精衛及隨行人員的護照;汪精衛表示決定赴歐洲。但陳璧君與周佛海、梅思平所作的活動,不知他是真的不知道還是故意「放煙幕」,總之重慶方面所得的情報,日本內閣五相會議,已決定支持汪精衛組織「新中央」,將由興亞院自掠奪的「鹽餘」款中,按月發出巨額費用,作為活動費用。

於是,汪精衛身蹈危機,只要走錯一步,便有粉身碎骨之厄——制裁汪精衛的專案小組人員,已經部署停當;如果谷正鼎在三月二十日離去以前,汪精衛有履行他的諾言的誠意表現,自然無事。但汪精衛沒有!於是三月二十一日深夜,河內高郎街的血案發生了。事後傳說:汪精衛的錢都以曾仲鳴的名義,存入法國銀行;被刺以後,他還簽好了提款的支票,方始送醫,以致失血過多而死。當然此事的真相已無可究詰。

東京方面,在第二天就接到了河內總領事的詳細報告,當天就召開「五相會議」,決定派影佐禎昭將汪精衛轉移至「安全地點」。影佐又推薦了一個助手犬養健;他是犬養毅的兒子,也是高宗武的同學。

於是影佐與犬養租了一艘五千五百噸的貨船「北光丸」,帶了軍醫、憲兵軍曹等等,都化裝為盲人,上了「北光丸」直駛海防。此外,日本外務省派了一名書記官矢野征記由香港轉河內,作為影佐與河內總領事的聯絡官。但就在「北光丸」自日本出海時,重慶的《大公報》,登出一則消息,說日本政府支持汪精衛的和平運動,已進入實際行動階段。

這個消息是高宗武所洩露的;別人不知道,有個名叫一田的日本人卻知道。一田是一名中佐,由陸軍省派至香港,化裝為賣蚊煙香的商人,專門負責與高宗武聯絡。關於影佐租北光丸赴海防的情形,已由一田告訴了高宗武;其中有一個很特殊的細節,只有他跟高宗武知道,由這一點,即可以證明消息是由高宗武所洩露的。

高宗武雖不承認,日本方面已經開始懷疑;及至矢野將赴河內,高宗武勸他不要去;此外,他又託人帶了一封信給犬養健,只有一句話:不必與汪精衛會談。因此,從影佐到達河內開始,日本便對高宗武起了戒心了。

在河內,影佐一行借住一名盲人家;前面就是日本領事館。其時外務省已通過同盟通信社的關係,指派他們的「越南特派員」大屋久壽雄,與汪精衛取得聯絡;所以在影佐於四月十八日到達河內的第二天,就見到了汪精衛;同行的還有犬養及矢野,由周隆庠擔任翻譯。

汪精衛告訴影佐,兩三天以前,鄰屋的三樓搬來一家人家,形蹤可疑,好像是重慶派來的人;越南當局對他個人雖無惡意,不過對政治活動採取封鎖政策。他如留在河內,很難與上海及香港方面的「同志」取得聯絡。

「那麼,」影佐問說:「汪先生的意思想到那裏?」

「我幾經考慮,認為以上海為宜;此外,則是香港或者廣州。但香港的英國官吏監視極嚴,陳公博、林柏生在那裏無法活動。廣州雖然是中山先生跟我關係最深切的地方,但已為日軍所佔領,如果我去廣州,中國人以為我的和平運動,是在日軍保護之下進行的。至於上海,那裏雖為世界最有名的暗殺之地,但畢竟是我們中國的國土,我願意冒險在上海發表我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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