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夢無痕 第十三章 危機暗伏

<「陳公博兼選、特、簡、薦、委,五官俱備;汪精衛有蘇、浙、皖、贛、粵,一省不全。」>

山下在晚飯之前打電話到周家,找秋子講話;先問了周佛海的病情,然後表示,他可能已無須額外的護理,醫院則亟須秋子回來照料。他晚飯後會來複診,看情形再作決定,請秋子預先準備。

這是個伏筆。所謂預先準備,就是讓她作歸計。秋子便將一些簡單的化妝品、衣物,打成一個小包,置在一邊。楊淑慧心知其意,裝作不見。

約莫八點鐘,留著一撮仁丹鬍子的山下來了,跟周佛海夫婦略作寒暄,隨即取病歷來看;然後一面診視,一面發問,「睡得如何?」「何處不適?」周佛海已有默契,只揀好的說。

「睡得很好最好,清晨四點鐘那一次服藥時間,可以取消。十二點那一次,請楊太太照料。」

「好!」楊淑慧答說:「我本來就睡得晚。」

「有件非常失禮的事,要請楊太太原諒。醫院裡實在很忙;周部長不用特別看護也不要緊。我想,今天就把秋子帶回去。」

「怎麼?」楊淑慧裝得愕然地,「秋子小姐要回去了。」

「是的。沒法子。」

「啊!先生,」楊淑慧照日本通常將教師、醫生、作家叫作「先生」的稱呼,很恭敬地說:「能不能讓秋子小姐再照料幾天?」

「實在沒法子;也實在沒有這個需要。」山下又說:「好在很近,如果有甚麼緊急情況,隨時打電話來。我想,不會有緊急情況。」

「這可真是沒法子了。」

楊淑慧道聲「失陪」,隨即退了出來,取來一個信封,裡面裝的是酬金;另外有個很精緻的小首飾盒,一起遞了給秋子。

「真謝謝你!一點小小的禮物,略表心意。請你不要推辭。」

秋子打開來一看,雙眼立刻發亮;盒子裏是一枚銅圓大的胸飾;用紅綠寶石,圍著一枚三克拉大的鑽石,鑲嵌成一朵菊花。她從未擁有過如此貴重的首飾。

「不敢;實在不敢領。太貴重了。」說著,秋子彎腰,雙手捧還首飾盒。

「不!不!秋子小姐,你不要客氣。」

「周太太,」山下從秋子手裏接過首飾盒,插嘴說道:「她確是不能接受你的禮物;除了太貴重以外,另外還有幾個原因,其中之一是:菊花是皇室徽。」

「啊!啊!這是我疏忽了。」楊淑慧接著又說:「不過秋子小姐,必須接受我一樣禮物。」

秋子不答,只看著山下,等候他的決定;等山下點頭示可,她才說一聲:「謝謝!」

楊淑慧將她帶入臥室,拉開梳妝抽斗;裡面是各式各樣的飾物,「秋子小姐,」她說:「請你自己挑。」

秋子挑了一個白金的項鍊;鍊上繫著一枚十字架。楊淑慧記不起怎會有這麼一樣飾物;只以自己並非基督教徒,所以從來不用。不道秋子會挑中它!

等秋子跟著山下離去;岡田接踵而至。這裡夜已深了,猶來見訪,當然是有了辻大佐那方面的消息。

據說,對周佛海下殺手,確有其事;下手的方式也決定了,希望造成一次飛機失事;或是撞車之類的「意外事件」。倘或這方面的機會不易找,仍舊是用暗算的手段;在藥物方面動手腳,不過不會像對付吳四寶、李士群那樣彰明較著地下毒。

聽得這一說,周佛海連對山下都懷疑了;岡田也勸他說道:「你不妨找個可靠的中國大夫看看,不必一定請教山下。」

周佛海點點頭,不願多談這一點,只問:「至今未曾動手,是不是因為最近生病,不大出門;所以無法產生『意外事件』?」

「那倒不盡然。他是還在做向東京交代的工作。」

「向東京交代甚麼?」

「要把你種種必須作斷然處置的證據收集起來,應付軍部、政府、重臣、元老;證明你確有取死之道。」岡田又說:

「這部份的工作,據說已接近完成階段了。」

然則周佛海的一條生命,已有朝不保夕之勢;他一下子又激動了,「我倒不一定怕死,不過這樣死法,我是不瞑目的。」他說:「至少也要同歸於盡。」

「你不必這麼想。事情並不到那種無可挽回的地步。我正在替你籌劃一條釜底抽薪的路子。」岡田又說:「我正在摸他的底細。」

「聽說他跟『櫻社』有關係。」

日本少壯軍人,凡有野心的都喜歡秘密結社;櫻社是其中最有力的一個,成立於九一八事變那年,核心分子是橋本欣五郎、根本博阪田義郎,田中清等人,當時準備發動政變,出動第一師團,包圍國會;推舉小磯國昭、建川美次兩少將,脅迫議員提出對現內閣不信任案。同時推出代表,分謁閒院宮親王,西園寺公爵,奏請皇命,由現任陸相宇垣一成組閣。

此一預定於當年三月二十發動的政變,由於宇垣一成考慮到後果嚴重,勒令小磯少將停止進行而「胎死腹中」。少壯軍人異常憤慨,因而導致了解決滿蒙問題「國外先行論」的抬頭;他們的說法是,希望在國內出現有力的內閣,制訂強硬的對華政策,是件不可能的事,只有在當地藉端挑釁,造成出兵的既成事實,迫使軍部支持、內閣承認。九一八事變,就是在那種論調下醞釀而成的。

「不一定是櫻社。」岡田答說:「如果是櫻社出身,問題則容易解決,小磯國昭大將,現任朝鮮總督,我可以跟他說得上話。」

悄然低語之時,岡田隨手拿起床頭櫃上的一個小錦盒,不經意地掀開一看,視線立即被吸住了。

「好華麗的珍飾!」

「原是內人要送給秋子的。」周佛海看著山下交來,楊淑慧還未及收藏的那枚鑽石胸飾說道:「秋子不肯收;山下也不許他權。」

「為甚麼?」岡田很注意地問:「是因為太貴重了?」

「還有一個原因;山下說這玩意的形狀,像日本皇室的徽章,非平民所宜用。」

聽得這話,岡田忽然雙眼亂眨,是心裡有個突發的念頭,必須趕緊捕捉的神情。

周佛海覺得奇怪,不由得問說:「你想到了甚麼?」

「這東西或許有點用處。」

「那你就拿走好了。」周佛海毫不遲疑地回答。

雖然周佛海並沒有問到用處;岡田卻不能不作說明,「我可以找到一條皇族的內線。」他說:「只要有一位殿下肯出面,不管直接、間接,都會發生很大的力量。」

這話在周佛海是能充份領會的。日本皇族——昭和天皇和叔父及兄弟,都有軍階;甚至服過軍職,擔任過戰地指揮官。

軍階最高的是現為伊勢神宮「齋主」的梨本宮守正,早在九一八事變時,就是陸軍元帥;其次是東久邇宮稔彥,太平洋戰爭爆發後,以陸軍大將擔任防衛軍指揮官;他們弟兄三人,都是將官。但對少壯軍人的影響力,主要的還是由於他們皇族的身分;像昭和的胞弟,高松宮宣仁是海軍大佐;三笠宮崇仁剛剛才升陸軍少佐,但如果他們肯為周佛海緩頰,辻大佐一定會賣帳。

「這些路子能夠走得通,確是既方便、又快捷;不過事不宜遲,而且要隱秘。」

「那何消說得!」岡田想了一下說:「明天來不及;後天我飛東京。順利的話,一星期就可以有結果。」

在這一星期中,金雄白天天都去探病;看到秋子的蹤影已經消失,知道接納了他的建議。此外的情況,周佛海不說;他也不便問。

直到他預備回上海,到周家去辭行時,周佛海才向他說:「你說的事不假;不過現在已經過去了。」

看他說這話時,神態輕鬆,語氣自然,金雄白知道不是故意寬他的心的話;很想瞭解危機消失的經過,但周佛海閉口不談,亦就無法。

「你回上海,請你到盛老三那裏去一趟;說我謝謝他。」

金雄白如言照辦,回上海的那天,深夜到金神父路去訪盛老三;那時是他一天精神最好的時候。

「佛海特為要我來向你道謝。」金雄白又說:「以後如果有甚麼消息,仍舊要請你多關照。」

「佛海先生的手腕確實高明,病在床上,居然能把這件事由大化小;由小化無。你請放心,暫時是沒有事了。」

不說還好,說了反而使金雄白不能放心;「暫時」無事,總歸有事,不知甚麼時候再發作?他又玩味盛文頤的話,所謂「由大化小,由小化無」,自是包含著一段曲折的過程,可惜不能開口去問,因為盛文頤總以為周佛海一定告訴他了,如果一問,盛文頤會誤會他跟周佛海之間,還是有隔閡的,以後他說話就有保留了。

這時聽差來請用消夜;小餐廳中,只有主客二人,一面喝高麗參泡的白蘭地,一面談起時局。盛文頤在東京方面有特殊的關係,所以有些秘辛是連周佛海都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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