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時勢英雄 第十一章 醋海波瀾

<周佛海金屋藏嬌;楊淑慧醋海生波;孫曜東「醍醐灌頂」的趣聞。>

楊淑慧打官司的對象,不問可知是周佛海。她根本不可能跟任何人發生法律糾紛;即令有了,也用不著她來出面。而跟周佛海打的必是離婚官司;且必起於醋海波瀾,亦是可想而知的事。

事起於這年春天,小人得志的吳四寶夫婦做雙壽;吳四寶四十九,佘愛珍倒是四十歲整生日,他家住在愚園路,不久以前將左鄰的一座洋房買了下來,樓下打通了做舞廳;樓上就是個可擺十幾桌酒的大餐廳。做生日前後三天,在花園右首的網球場,及曬場上架起席棚,各搭一座戲台唱堂會;紹興戲,申灘以外,主要的當然是平劇。正在上海的京朝大角,程硯秋、譚富英,無不被邀;賓客則除了汪精衛以外,都有帖子。周佛海恰好在上海。正日那天,親臨致賀;隨即被延入第一排正中去聽戲,他的左面是李士群;右面隔開一個座位是邵式軍。

開鑼第三齣是「打花鼓」,扮鳳陽婆的是初出道的一個坤伶,藝名筱玲紅,看年紀不過十七八歲,靠了她那雙黑亮靈活的眼睛,一出場便讓全場都覺得眼前突然一亮;颱風十足,立即便得了個「碰頭好」。

周佛海自此聚精會神,目無旁騖;視線只隨著筱玲紅的腰肢轉。這是句玩笑戲,道白用揚州口音,到得自矜「我是的的刮刮的清水貨呢!」眼角恰好瞟及周佛海,看他那副垂涎欲滴的神態,不由得一笑回眸,那種刻畫少女嬌羞的神態,冶媚入骨,越發害得周佛海如醉如癡了。

見此光景,吳四寶便到後台,等筱玲紅卸了妝,帶她來見周佛海;就坐在邵式軍身旁的空位子上,與周佛海有說有笑地看了半齣戲,隨即在眾目睽睽之下,相攜而去。

據周佛海事後對人說:「筱玲紅倒真是『的的刮刮的清水貨』」。因為如此,越覺眷戀;但要藏嬌金屋,卻很困難,因為一則他的地位又不比從前,越發有人注意;再則楊淑慧知道周佛海已成了「財神」,拍馬拉馬的人很多,釘得更緊。想來想去,只有一個人可託,就是孫曜東。

這孫曜東是「壽州相國」孫家鼐一家,他的父親叫孫履安,是個老名士;還有個哥哥孫養農,跟袁世凱的東床快婿薛觀瀾,都以研究余叔巖出名。孫曜東本人,介乎紈褲與篾片之間,由於拉緊了周佛海與新任上海市長陳公博的關係,得任具有市銀行性質的上海復興銀行總經理;對周佛海自然要感恩圖報,便將筱玲紅交了給玲華老九。玲華老九住在法租界莫利哀路,周佛海與筱玲紅幽會,便在此處,連洗腳水都是玲華老九親自照料。

閱人多矣的周佛海,不知是何孽緣,竟對筱玲紅著了迷,在上海不必說;在南京亦是每天一到辦公室,第一件事便是接通筱玲紅床頭的電話,談上一陣才開始辦公。

不久,周佛海嫌「借地安營」,總覺不便;孫曜東的安排,遷到了一座極高級的公寓。就在此際,楊淑慧發覺了,她聲色不動,偵察多時,不但打聽到了地址,而且連周佛海與筱玲紅通話的紀錄都拿到了手。於是有一天清晨,率領一班幫手,直搗香巢;筱玲紅的膽子比大媛還小,嚇得面無人色。穿著睡衣的周佛海,只好挺身相護;跟著來的那班女太太之中。總也有腦筋比較清楚的,拍部長太太的馬屁,無如直接拍部長的馬屁,所以名為助陣,其實放水,擋住楊淑慧,放了筱玲紅一條出路。自然,她亦僅是身免;屋子裏被搗得稀爛。

楊淑慧之不能放過周佛海,是可想而知的;但周佛海卻捨不得筱玲紅。一面將外室安置在霞飛路「可的」牛奶棚對面一條僻巷中;一面向髮妻疏通,希望她網開一面。可是,楊淑慧堅持周佛海非與筱玲紅分手不可。

為了要取得楊淑慧的諒解,周佛海甚麼手段都用到了,包括「上萬言書」及長跪求情,但楊淑慧的佔有慾特強,怎麼樣也無法打動她起憐香惜玉之一念。

軟求失效,自然而然地走上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的勃谿局面。陳公博、梅思平、岑德廣、羅君強這些跟周家極熟的朋友,都經常被請了來當調解人,但問題始終不得解決,且有愈演愈烈之勢;周佛海的鬧家務,成了南京「官場」中的一大笑柄。

有一天夫妻倆由口角而將至動武;楊淑慧有個小學同學吳小姐,是個老處女,這幾年一直住在周家,替楊淑慧當著類似管家的職務。此時當然要上前勸解,那知周佛海正在氣頭上,認為這吳小姐平時不無替楊淑慧當「狗頭軍師」之嫌,所以使勁一推,出手較重;吳小姐一個「狗吃屎」合撲倒地,跌落了一口門牙。這一下風波鬧大了!

「我跟他時,他是個窮學生;我吃盡辛苦,他才有今天!憑甚麼我要讓不相干的人來佔有他?」楊淑慧逢人就這樣說;而且公開了多少年前,周佛海追求她時所寫的,不足為外人道的情書。

她還有支四寸象牙鑲金的小手鎗,是潘三省送給她的。在會玩槍的人看,這是玩具,但亦不能說它不能致人於命;楊淑慧說到氣憤難平時,就會把槍取出來,比比畫畫,說是總有一天先打死周佛海與筱玲紅,然後自殺。

看樣子要出人命,周家的友好,便發動包圍,對楊淑慧展開「疲勞轟炸」;終於氣得楊淑慧採取了釜底抽薪的措施,她把筱玲紅帶到銀行裏,開保管箱讓她看她的珍貴首飾,要求筱玲紅嫁到周家來。

這是件筱玲紅求之不得的事,但一聽條件,半晌作聲不得。楊淑慧的條件,一共四個:第一、住在一起。第二、稱周佛海夫婦是老爺、太太;對他們的女兒周慧海、兒子周幼海要叫小姐、少爺,完全是舊式家庭的規矩。第三、當夕要獲得楊淑慧的許可。

這三個條件雖然苛刻,畢竟在理論上說是做得到的;那知還有做不到的第四條:不許生男育女。

只看第四個條件,周佛海便知楊淑慧並無解決問題的誠意;而且事實上,筱玲紅這時已懷孕在身。因此周佛海明白表示,楊淑慧承認筱玲紅是「家屬」的一員,他很感激;但決不能在一起住。

問題演變至此,真到了推車撞壁的地步。儘管楊淑慧常常打電話給林之江,要他拿手鎗去逼筱玲紅自動離異;可是她也知道林之江表面滿口答應,其實是在敷衍,因此她決定採取法律行動,到法院去告上一狀,要求與周佛海離婚。

這場官司她預備到上海去打,主要的原因是,上海有個名氣很響的律師叫蔣保厘,他的妻子跟楊淑慧是同學,所以決定委託蔣保厘代理她的訴訟。

周佛海知道了這件事,又驚又喜;知道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不容輕輕放過。當即親筆寫了一封信,託陳公博的秘書長趙叔雍由京回滬之便,代表他去跟金雄白接頭。

周佛海的話說得很明白,如果金雄白能夠化解其事,固然最為理想,但不期望會有這樣圓滿的結果;只是這場官司,最後不論是離是合,內幕千萬不能洩漏出去。這就是金雄白幫周佛海的忙,必須要做到的一件事。

這自是非常艱鉅的任務,而在金雄白義不容辭;一口承諾下來,問楊淑慧的行蹤,自動迎了上去。

這天下午到了北站,等南京車到,在頭等車廂前面守候;果然,發現楊淑慧帶了個老媽子下車,便扭轉臉去,裝著找人的樣子。

「雄白,雄白!」楊淑慧喊他:「你怎麼在這裡。」

「啊,周太太,」金雄白答說:「我是在接人。」

「你向來不送往迎來的?今天接誰?」

「是一位父執。」金雄白一面說,一面東張西望;頭等車只有一節車廂,客人很快地都下了車,他故意裝出失望的樣子,「大概『黃牛』了!我那位父執是名士派,隨隨便便的,一定不來了。」他問:「周太太有沒有車來接?」

「沒有!我這次來,佛海不知道;所以也沒有叫家裏派車來接。」

「那,」金雄白說:「那末,我送你,到那裏?」

「我去看個同學。」

「好的,走吧!」

出車站上了金雄白的汽車,楊淑慧迫不及待地吐苦水,「你好久沒有到南京來了。」她說:「知道不知道我跟佛海鬧翻了?」

「不知道。」金雄白非常關切地問:「為甚麼?」

「自然是佛海太對不起我!我忍無可忍,決定請律師——」楊淑慧突然停頓;然後自責地說:「啊!我真起昏了,怎麼會想不到你是律師,還要去請教別人。」

「喔,」金雄白一本正經地問:「周太太,你是不是要委託我替你跟佛海談判離婚?」

「是啊!我不託你託誰?雄白,你肯不肯幫我打官司?」

「我怎麼能說不肯。而且我也沒有理由推託;你這樣的當事人,那個律師都願意替你辦案。不過,周太太我有兩點,要先說明白。」

「你說,你說!」

「第一、要正式簽署委託書。朋友是朋友,法律是法律;你委託我,一定要照正常手續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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