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時勢英雄 第八章 紅粉金戈

<巾幗英雄鄭蘋如的身世,參加地下工作與謀刺丁默邨失敗的過程及原因,以及再蹈虎穴,中計被害的全部經過。>

金雄白所住的呂班路萬宜坊,是法租界很有名的一條弄堂;住的名人也很多,像「七君子」之一的鄒韜奮,就住在那裏。

但是,萬宜坊上百戶人家中,風頭最健,無人不知的是一位「鄭小姐」;名叫蘋如。她的父條叫鄭鉞,是江蘇高等分院的首席檢察官;母親是日本人,混血兒聰明漂亮的居多;鄭蘋如就是天生尤物,在法國學校讀書,每天騎一部「三槍牌」跑車上學,坐凳上聳起渾圓的豐臀,是男人誰都忍不住想多看兩眼。

當然,追求鄭蘋如的人是不會少的;其中獨蒙青睞的是個世家子弟,此人名叫陳寶驊,家世煊赫,兩個叔叔都是當朝一品。本人翩翩濁世,一表人才;鄭蘋如固是私心默許,堂上兩老亦已將陳寶驊當作未來的東床看待了。

那知平地風波,無端來了個色魔;正就是汪政府兩大特務首腦之一的丁默邨。此人的寡人之疾與他的肺結核一樣,都到了第三期,生肺病的人,本就容易亢奮,更何況每天一支「蓋世維雄」,所以丁默邨成了色道的餓鬼。偶而邂逅,為鄭蘋如那雙眼睛勾去了三魂六魄,輾轉設法,終於結識了鄭蘋如。

丁默邨面無四兩肉,終年帶一副太陽眼鏡,襯以他那蒼白的臉色,看上去陰森可怖,鄭蘋如當然不願意理他,誰知道反倒是陳寶驊,不斷鼓勵她跟丁默邨接近。

「我不懂你甚麼意思?」鄭蘋如到底忍不住了,「莫非你在這個癆病鬼身上有甚麼企圖?我希望你跟我說老實話!我告訴你,你的態度已經使我無法容忍了。」

陳寶驊沉默了好一會說:「我可以告訴你;但是,我也很痛苦。不過國家民族正遭遇前所未有的危險;淪陷區多少人在水深火熱之中,個人的痛苦,只好咬一咬牙關,擺在一邊。」

「你的話我不懂。我只知道我也很痛苦!現在我只希望你坦白告訴我,不必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知道我是甚麼人?」

這話問得奇怪,鄭蘋如不肯胡猜,於是這樣回答:「你自己說好了。」

「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能洩漏!」陳寶驊神色嚴重地說:「在上海的中統,現在歸我負責。」

「原來你做地下工作!」鄭蘋如不覺失聲:「倒看不出你。」

「要看不出才好。」陳寶驊緊接著說:「既然已經告訴你了,不妨徹底談一談——。」

談得真是很徹底。陳寶驊率直提出要求,希望鄭蘋如也參加工作,首要的任務就是接近丁默邨,能夠左右他的行動,以便製造制裁他的機會。

「丁默邨原來是中統的高級人員,居然認賊作父,太不可原諒了!所以一定要制裁他。以他在敵偽政府的身份,以及他反叛組織的重大罪行,如果能夠消滅了他,是件太有意義,對國家太有貢獻的事。立德、立言、立功三不朽;蘋如,你建了這件大功,在歷史上就佔了一席之地了。這是人生難得的際遇,你不可錯過。」

鄭蘋如是外向的性格,覺得冒這個險很值得,也很刺激,心裡已經動了。但是,她在感情上不能不作顧慮;因而沉吟未答。

陳寶驊當然也想得很周到;看她的臉色,知她的心事,當即又說:「至於你我的感情,絕對不受這件事的影響。是我向你提出的要求;你就算為我犧牲。我永遠都會感激你、尊敬你。」

有此保證,鄭蘋如再無顧慮,慨然一諾,照陳寶驊的設計去進行。先是找個借口請丁默邨幫忙;然後為了酬謝,請丁默邨吃飯,陪他跳舞。就這樣很快地讓丁默邨迷住了。

「你們要動手,就趕快動手。」鄭蘋如對陳寶驊說:「機會隨時都有,早點把事情辦完了,大家輕鬆。」

「是的,是的!我們在積極籌劃,快了,快了!」

他是有說不出的苦。原來中統的工作重點在搜集情報;行動方面幾於無拳無勇。向軍統去借將當然也可以,但獨得的功勞讓人分去一半,卻又不甘。苦思焦慮,並無善策,就只有找助手來商量。

他的親信助手有兩個,一個是他的至親,名叫嵇希宗;還有一個是專員周啟范。陳寶驊說:「這個行動最難的部分是,能夠左右丁默邨;既然鄭蘋如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可說最難的部分已經完成了。至於下手,不過是一舉手之勞;只要有人,不是難事。」

就是沒有人!嵇希宗跟周啟范面面相覷;心裡的想法相同。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陳寶驊說:「我們花錢去找個人來。」

「啟范,」嵇希宗說:「你是恆社的,總有路子吧?」

「路子怎麼沒有?不過要找靠得住的,不是三兩天的事。」

「一個星期。」陳寶驊問:「如何?」

周啟范想了一下,點點頭答應下來;問一句:「找幾個?」

找幾個要看行動計劃。於是丟開人的問題,先研究如何下手?當時決定了兩個原則:第一、不能在丁默邨及七十六號的勢力範圍之內;第二、要在鬧區馬路上。這兩個原則,都是為了行動得手以後,易於撤退。不然,後果會很嚴重,而且也不容易找到人。

「照此原則,人少了不行;不過也不必多,以四個為最適當。」陳寶驊對周啟范說:「人歸你找;槍歸我借。」

這又遇到難題了。槍不難借,難在攜帶,英、法兩界動輒「抄靶子」;攜槍在身被抄到了,全盤計劃立刻打翻,所以手鎗不宜預先發給行動人員。比較妥當的辦法是,行動之前半小時或一小時,在現場附近,覓一處地方集合。臨時發槍,立即行動;事後回到原處。交槍解散。

等聽取了鄭蘋如的意見以後,細部的計劃擬出來了。時已入冬,設計由鄭蘋如向丁默邨「開條斧」,為她買一件灰背大衣。上海最大的皮貨店,是靜安寺路,同孚路口的「西伯利亞皮貨公司」,但不必預先說明要在那裏買,免得丁默邨起戒心。反正到時候隨機應變,終歸引誘他到那裏就是。

不但要引誘他到那裏,而且方向應該自西往東,因為西伯利亞皮貨公司坐南朝北,汽車靠左行駛,就只能停在對面,丁默邨來回穿過馬路,才有下手的機會。四個人分兩面,兩個看住他的汽車;兩個守在皮貨公司門口,丁默邨就怎麼樣也逃不掉了。

人找到了,槍也找到了,集合的地點比較難找,但終於亦能解決,是借了卡德路有名的浴室「卡德池」斜對面,一家診所。只是四支手鎗,要由南市運到公共租界,卻不能不慎重。

「抄靶子」是越來越厲害了,在租界上隨時隨地都可以被攔住檢查。怎麼辦呢?陳寶驊想到他一位叔叔,當初從上海運槍械,送學生到黃埔去的往事,設計出一個辦法,找一個有襁褓之子的媽媽。擔任運槍的任務。

所謂「襁褓」是八仙桌面這麼大的一方薄棉被,將嬰兒對角放在上面,先折下面,再折左右,全身包裹,只露出一個小腦袋。南貨店買蠟燭也是這種包法;所以俗稱襁褓為「蠟燭包」。

抄靶子不會抄「蠟燭包」,四支手鎗藏在那裡面,萬無一失。但有兩個先決條件,第一、媽媽的膽要大;其次,四支手鎗塞在「蠟燭包」裏。坑坑窪窪,嬰兒不會覺得舒服;不舒服要哭要鬧,也是麻煩,所以要找一個耐性很好,不哭不鬧的嬰兒。

這也很難,因為誰聽到這種事都會害怕;而且太太們總比較愛說話,小菜場中遇到,閒聊家常,無意中洩漏出去,大禍立至,所以只能通知同志,暗底下分頭物色。

「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找到了一位張太太,三十齣頭,頗有鬚眉氣概;一個八個月大的男孩,生來極乖。種種條件,並皆適合;陳寶驊開口一說,張太太慨然許諾。

「太好了!」陳寶驊很高興地說:「張太太,我送你一千塊錢,小意思。」

「不要不要!」張太太雙手亂搖,「為國家嘛!能夠做好這件事,將來說起來,我也很有面子。」

陳寶驊以為她假客氣,等將鈔票掏出來,不道張太太要翻臉了。

「陳先生,你也太小看我了。這是性命交關的事,莫非你當我這條命只值一千塊錢?」

「是,是!」陳寶驊改容相謝,「我錯了。」

辭出張家,陳寶驊即去訪周啟范,道是「萬事齊備」,連「東風」都不欠;只待詐降的「黃蓋」,將「曹操」勾引了來送死。

「槍呢?」周啟范問:「是不是先運了來,藏在集合的地方,要用就有,比較方便。」

「這不行!我想過。」陳寶驊說:「那家診所人很雜,萬一露了眼,反倒不好。這位張太太辦事,相信得過,到臨時再運好了。」

於是通知鄭蘋如,可以「開條斧」了。那時丁默邨迷她迷得神魂顛倒;只要她開口,說甚麼就是甚麼。當時便要出門上皮貨店,反倒是鄭蘋如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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