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時勢英雄 第六章 時勢英雄

<本書主角之一,戰前的名記者金雄白,呼風喚雨,辦報辦銀行的戲劇性過程。>

汪記政府開張尚未滿月,日本的特使阿部信行大將,飛到了南京。在機場迎接的「新貴」,對他都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而且,很多人有意外之感——中國人所熟悉的日本軍閥,不過本莊繁、土肥原賢二、松井石根等等,照片曾見於中國報紙的少數人,不是一臉奸詐,就是滿面橫肉;而阿部信行,生得慈眉善目,矮而微胖的個子,白皙的皮膚,還帶一副金絲眼鏡,完全是儒將的味道。

當天晚上,汪精衛設宴歡迎阿部,席間講話,彼此都表示希望「全面和平」能夠實現。周佛海曾向阿部探問,日本方面準備提出的條件;阿部含含糊糊地,答語不著邊際,只隱約指出,「日支新關係調整要綱」具有很大的約束力。

這份「要綱」就是高宗武帶出去的密件;自從公開以後,由重慶到香港,由香港到海外僑區,普遍展開抨擊。周佛海心裡明白,照這樣的原則去談判「基本條約」,永遠不能得到國民政府的諒解,更談不到基層「全面和平」。

到得「盡歡而散」,汪精衛在頤和路二十三號,戰前本屬於褚民誼住宅的「官邸」,召集親信會議,商量談判的立場、態度與技巧。大部分的意見,認為立場應該保持彈性;態度不亢不卑。可是能保持的彈性有多大,態度上如何是亢,如何是卑?卻無從討論;因為不知道阿部手中的「底牌」。「一定要把它探問出來。」汪精衛作了一個決定:「佛海,這件事讓你去辦。我希望三天之內有結果。」

周佛海想了一下答說:「三天之內,是否能有結果,還不敢說。我想雙管齊下,需要比較充裕的時間。」

「那末,你說,要多少日子?」

「一個星期到十天。」

「好!就算十天好了。」汪精衛對周隆庠說:「在這十天之中,關於開議的問題,不可向對方作任何承諾。」

這意味著如果條件太苛刻,根本就不可能開議;阿部信行的任務,未曾開始,便已失敗。這對日本政府、軍部及阿部個人的面子,都是極大的打擊;將會出現非常嚴重的局面。周隆庠不由得憂心忡忡了。

等辭出「官邸」,對日外交實際負責人的二周私下商量,別樣都好辦,唯有阿部攜來的「底牌」,必須盡一個星期之內弄到手,是當務之急。周佛海在日本陸軍省有條路;他之要求由三天展限為一週,就是打算著派人到日本去一趟,往還需時的緣故。但這條路能不走最好不走,因為走通了亦有後患,陸軍省可能會清查內部,追究洩密的責任問題,鬧開了不好看;如果走不通事機敗露,麻煩更多。

「有這條路應該『養』在那裏,不宜輕於動用。目前,我看還是透過公開的途徑,向日本方面表明態度為妙。」周隆庠又說:「如果能夠保證,不論對方開甚麼條件,我們一定跟他談判;我想,影佐會替我們去想法子,把那張『底牌』弄了來。」

「這,我可以保證。汪先生的態度,歸我負責。」

有他這句話,周隆庠心放了一半;第二天便去找影佐禎昭,要他「亮牌」,他說:牌反正是要打出來的;遲打不如早打,有甚麼問題,私下先可以研究。如果一定要到會議桌上才亮牌,萬一不能接受,搞成僵局,豈非自己為難?

影佐讓他說動了:很快地取來一通文件,名為《日本要求之根本條件》,一共五條:

一、中國承認「滿洲國。」

二、中國必須放棄抗日政策,樹立中日善鄰友好關係:為適應世界新情勢起見,須與日本共同負擔東亞之防衛。

三、在認為於東亞共同防衛上之必要期間內,中國承認日本可在下列地區駐兵:一在蒙疆及華北三省駐兵;二在海南島及華南沿海特定地點,駐留艦船部隊。

四、中國承認日本在前項地域內,開發並利用國防上之必要資源。

五、中國承認日本在長江下游三角地帶,得在一定期間實行保障駐兵。

「何謂『保障駐兵』?」周隆庠問。

「這是為了保障長江下游三角地帶的治安。」影佐禎昭答說:「換言之,此一地帶的治安,如果中國政府有足夠的力量維持,皇軍自可不必進駐。」

周隆庠點點頭,停了一下說:「照這個條件,恐怕談不攏。」

「不會!」影佐禎昭答道:「並沒有超出《日支新關係調整綱要》的範圍之外。」

「好吧,等我們先作個研究,再決定開議的日期。」

「請仔細研究。」影佐禎昭說:「阿部特使,已經把夏天的衣服都帶來了。」

這表示日本方面已經有充分的心理準備,知道這一談判,討價還價,有得磋磨;至少,阿部並不期望在一兩個月內就會有結果。

「中國人說『從長計議』,這是兩國百年的大計,自然需要慎重。」周隆庠用了句外交詞令:「我很高興貴方有此認識。」

「但是,特使是決不可能空手而回的。」

影佐明白地表示了日本的態度,不管交涉的期間多長,沒有結果,決不罷手。

※※※

「這是亡國的條件!城下之盟亦不致如此苛刻。」周佛海面色凝重地說:「先不能拿給汪先生看。」

「汪先生催問呢?」

周佛海想了一下說:「你跟春圃去研究,不妨先拿給『老太婆』看;讓她在枕頭邊先做點疏通的工作。這場交涉,後果如何,頗難逆料;我們先爭,爭到對方無可讓步,再請汪先生出面來談。」

「嗯,嗯。」周隆庠深深點頭。

「這是一個交涉的原則;技術問題請你去設計,我可不管了。」周佛海苦笑著說:「你知道的,這兩天我公私交困,焦頭爛額,馬上要趕到上海去;這方面只好請你疲勞。」

「我知道。部長請放心去好了。」

於是周佛海當天就到了上海,一下車便找潘三省。原來周佛海藏嬌金屋,楊淑慧早得風聲;周佛海由於司機所透露的消息,亦有警覺,心想遷地為良。但其時陽曆年後陰曆年;陰曆年後緊鑼密鼓,預備組府,將這件事就擱了下來,直到一個月前,才託潘三省另外覓屋。那知就在已覓得新屋,大媛正在收拾箱籠,預備遷移時,楊淑慧已獲得確實情報,找李士群的老婆葉吉卿幫忙,弄了一班「白相人嫂嫂」打上門去;將大媛辛苦經營的香閨,砸得稀爛。阿翠一看不是路,溜出來打電話向潘三省告急;潘三省口中說:「就來,就來!」心裡打定主意,讓楊淑慧出足了氣再說;事實上他亦決不敢出面去捋「虎」鬚。

「部長,」潘三省說:「請你原諒我!連你部長都惹不起周太太;我又怎麼敢?不過,善後工作,我料理好了;現在我陪部長去看令寵。」

說罷,潘三省陪著周佛海上了他的「保險汽車」——特製的開特勒克,三排座位六扇門,前後防彈玻璃。周佛海與潘三省在六名「羅宋保鏢」夾護之下,由南京路出外灘,過北四川路橋到虹口;只有在這個區域,大媛才可以不愁楊淑慧再度打上門來。

大媛的新居,也是一幢精緻的小洋房;隨從依舊,排場不減,可是大媛的神情卻改過了,蕭索憔悴,一見了周佛海,兩行眼淚就掛了下來。

「大媛小姐,」潘三省說:「你跟部長到樓上去談談。」

樓上的臥室,卻空落落地沒有甚麼陳設;大媛喜歡收集香水,本來一進她的房,首先觸入眼簾的,就是大梳妝台上五光十色的百十個玻璃瓶,此時只剩得十分之一都不到了。

「你不要難過。」周佛海握著她的手說:「這裡很安全,不會再有麻煩;你別怕!」

「我那裏能不怕?到現在還常常做惡夢——。」

大媛且哭且訴,將楊淑慧帶來的那些「白相人嫂嫂」如何用下流話醜詆;如何拉破她的內衣,有意凌辱的情形,拉拉雜雜地說不盡言。周佛海除了皺眉以外,唯有好言慰撫;並沒有一句責備妻子的話。

這一下,太傷了大媛的心。本來她已經想下堂求去;潘三省勸她,最好等見了周佛海再說。大媛心思倒也活動了,只要周佛海能說句公道話,另外對她的安全確有保障,委屈也就算了。不道他是這樣的態度,舊怨加上新恨,心裡的氣一下子湧了上來,決定分手。

「求求你,放我一條生路!我不明不白跟了你,永遠不會出頭。」大媛打開房門,衝下樓梯,一面連聲大喊:「潘先生、潘先生!」

「怎麼樣?」潘三省迎上來問:「大媛小姐,有話好說。」

「我話都說盡了,他怕他的雌老虎老婆怕死了。我再跟他在一起,人家要了我的命,他也不會替我伸冤。」

潘三省一聽這話,心裡明白,這頭露水姻緣,不如拆散為妙。周佛海少了好些麻煩,自己在楊淑慧面前也可以表功一番。

主意打定,便向大媛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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