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島姑娘和海盜性格

在心理學裡有一種人格名稱,叫作『T型性格』,簡稱為『海盜性格』,代表著創造性,外向型。擁有這種性格的人愛冒險,喜歡生命力淋漓盡致地發揮,把生命搞得像『一次事故』。

據說,愛因斯坦就是這樣的人。

也許,黛比就是這樣的人。

從芬蘭到瑞典,我們乘坐的是「維京號」游輪。也許是因為「泰坦尼克號」留下的印象太深刻了,我上船的第一個動作就是鬼鬼祟祟地瞟著船的兩舷,想數數救生艇的數目夠不夠。其實數也是瞎數,誰知道船上有多少人呢。

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就大概知道有多少人了。晚飯被安排在九點半,即使此刻是北歐的白夜,太陽下班很遲,這個時辰吃飯也還是相當晚了。導遊跑去聯繫,試圖把我們的吃飯時間提前,未果。游輪方面的答覆是:食客眾多,只能分期分批地享用大餐,已經安排在這個時間,無法更改。

入鄉隨俗吧。

時辰到,進了餐廳,真是蔚為壯觀的饕餮大軍。自助餐形式,幾萬個不鏽鋼的食槽徹頭徹尾地敞開心扉,各色食品竭盡全力討好你的視覺、嗅覺,透過它們和你腹中的腸胃打招呼。無數人端著盤子,在美味之中遨遊,如同飢餓的鯊魚。

餐廳位於整艘游輪的正前甲板處,四周都是玻璃,可以把它想像成行進中的水晶宮。遊客們就在這座劈波斬浪的宮殿里,有驚無險地大快朵頤。

得知我們能夠在「維京號」游輪上享受美食,送我們上船的芬蘭導遊不無羨慕地說,我到芬蘭七年了,還沒有乘過游輪。據說,船上的大餐會讓你一輩子難忘。

中國人吃飯好扎堆,有了美景,有了美味,當然要有佳客,說說笑笑當佐料,才有滋有味地愜意。夥伴們很快就發現這願望成了窗外波羅的海的一朵泡沫。餐廳能接待的人數有限,一批人抹著嘴巴走出來,另一批人才能魚貫而入。吃完的人散居在各處,騰出的位子也是散散落落。這直接導致了我們雖然獲准進入餐廳,但並沒有現成的位子候著,全靠見縫插針。

沒有那麼大的縫隙,可以一下子插入這麼多「中國針」,只能化整為零分而治之了。

我端著盤子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尋找座位。一處偏僻的位子,一張兩人小桌,一個黃種人在獨自進餐。男性,個子不高,大約三十歲的年紀,服飾整潔。我猜他是一個日本人,也可能是韓國人。說實話,哪怕有一線希望,我也不願意和一個日本人同桌進餐,但環顧左右,桌滿為患,再咽著口水四處遊逛,有點像「丐幫」。

我用漢語說,這裡有人嗎?

沒指望他能聽懂。海外旅行的經歷,讓我有一個收穫。你不會說當地語言也無大礙,大膽地自說母語好了。反正人們萍水相逢之時,能夠交流的信息是有限的,配合著手勢和表情,大致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千萬不能鉗閉雙唇什麼也不說,那才是真正的閉目塞聽,一頭霧水。

我相信以我端著盤子沒著沒落的樣子,他一定能明白我的意思,搖頭或是點頭就可答覆。沒想到,他非常清晰地用標準普通話回答我說,沒有人,你可以坐。

我大喜過望。不單是因為有了座位,更是因為在這裡遇到了同胞。我如釋重負地放下盤碟,說,中國人?

他略微遲疑了一下,說,冰島人。

我大吃一驚,說,你一個冰島人,居然把漢語說得這麼好啊!

他微笑了一下說,我以前是中國人,十幾年前加入了冰島國籍。

原來是這樣。我說,那你就是冰島籍華人了。怎麼稱呼你呢?

他說,你就叫我阿博好了。

我坐在阿博對面,開始吃我的很晚的晚餐。動了刀叉之後,才發現這頓大餐並不像想像中那樣誘人。不怪游輪上廚子手藝不精,是我失算。單憑目測一見鍾情,揀來的食物多半口味詭異。比如一種美若珊瑚的紅豆子,每一顆都像寶石放射光芒,我以為是外籍的紅豆沙,舀了偌大一勺,吃到嘴裡方品出拌了羊油和蜂蜜。平素我不吃羊肉。

炸雞、蔓越莓、番紅花鱈魚、惠靈頓牛排、迷迭香、酸辣墨魚、酪梨、紅酒烤肉……你很難猜出色彩艷麗的食物中蘊含著怎樣陌生的原料和味道。揀到盤子里就都是菜,不得不通通吃掉,以防服務生對中國人有微詞。只是照單全收很辛苦,吃相也不輕鬆。

阿博看出我的窘態,慢慢地等我吃完,說,我和你一道再去添些食物,我知道有一些東西比較合東方人的口味。

有了阿博做嚮導,在食物攤間游弋,好比有了指南針,東西好吃多了,起碼入口不再齜牙咧嘴。

阿博說,客人來自四面八方,游輪上各種口味的飯菜都有。

我說,沒有看到中國菜啊!

阿博說,他們主要還是接待歐洲人,當然以西餐為主。以後中國人來得多了,他們也會做中餐的。

我說,你當年怎麼想起到冰島呢?

阿博說,我很想到海外留學,成績不是很好。美國的學校考不上,英國學費又太貴了,就到冰島來了。在冰島學習冰島語,有獎學金,就這麼簡單。

我說,你喜歡冰島嗎?

他說,喜歡,不然我不會入籍。

我說,冰島有什麼好處,這樣吸引你?

阿博說,第一是我喜歡冰島的水。冰島是個資源非常豐富的國家,特別是水,簡直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冰島人口很少,又有廣袤的冰川,簡直就是一個大水庫。第二是我喜歡冰島的風光,像月亮一樣。

我有點搞不明白,就問他什麼叫像月亮一樣,是又大又圓的意思嗎?

阿博說,我說冰島像月亮,是指它的美麗和寒冷,還有荒涼。當然了,還有各種寶藏和讓人充滿了想像的寥廓空間。

我說,明白了。第三點呢?

阿博說,第三是我喜歡冰島的姑娘。她們熱情豪放,敢愛敢當。如果喜歡你,就狂熱似火地和你相愛。不喜歡了,就恩斷義絕地同你分手,絕不拖泥帶水。如果是你不幹了,就直截了當地告訴她,她也不會哭哭啼啼纏著你不放。如果有了孩子,就跟你算清撫養賬目,然後痛痛快快地奔自己的前程去了,再不會尋死覓活地找你麻煩。只是冰島的法律很保護女子和孩子的利益,就算你是個富豪,如果離上幾次婚,也就成了窮光蛋。

我說,看你對冰島女子這樣傾心,想必一定是娶了當地姑娘。

阿博說,曾經有過這樣的想法。冰島出美女,那裡的女孩子也很陽光。她是我在一次聖誕節的聚會上遇到的,名叫黛比。我們一見傾心。那一天,正是北極圈內最黑暗的時分,天上出現了美麗的極光,是淡綠色的,橫跨整個天穹,好像一匹無與倫比的綢緞,妖嬈得令人恐怖。好在兩個人在一起,什麼都不怕了。那天我們喝了很多酒,分手的時候,彼此戀戀不捨。黛比說,咱們到鄉下去吧。我說,這樣寒冷,到鄉下去豈不要凍死?黛比說,你跟我來,會把你熱死。我就和黛比上了路。前幾天剛剛下過一場暴風雪,公路上的雪雖然被鏟雪機清除了,但兩側的積雪有好幾米高,穿行在雪巷中,好像童話世界。我隨著黛比到了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郊外的一座別墅。房子幾乎被皚皚冰雪掩埋,只有房頂高聳的壁爐煙囪,證明這裡曾有人居住。

冰島的富人通常在郊外都有這樣的住所,主要是夏天時分來遊玩,到了冬天,就人跡罕至了。我說,黛比,你有鑰匙嗎?

黛比說,這是我親戚家的房子,我有鑰匙,但是,沒帶。

我說,這不和沒有鑰匙是一樣的嗎?黛比說,當然不一樣。我有鑰匙,說明我有支配這套房屋的權利。我說,權利是一回事,我們進不去,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黛比說,誰說我們進不去呢?

我說,沒有鑰匙,你怎麼進去呢?

黛比說,這太簡單了。說著,黛比走到窗戶跟前,扒開積雪,用靴子猛地掃了過去,玻璃應聲而碎。黛比矯健地跳了進去,然後從裡面把房門打開。我大吃一驚,說,你近乎強盜了。黛比笑起來,說,維京人的祖先就是海盜。

那一次,我和黛比在鄉下的別墅待了三天三夜。屋內儲備有很多罐頭食品,還有飲用水,我們吃穿不愁。取暖和洗澡也沒有問題,設備很齊全。窗外是極其寒冷清澈的星空,身邊是極其溫暖柔軟的姑娘,那種感覺真是欲仙欲死。三天以後,我們回到都市。黛比對我說,咱們到此為止吧。

我大吃一驚,說,為什麼,我們才剛剛開始。黛比說,我有男朋友,只是這一階段他不在。現在他就要回來了,我們就結束了,這就是一切。謝謝你給予我的美好感受。說完,她就翩然而去。

我知道這對黛比來說很正常,但我難以接受,久久傷感。後來,我決定還是找一個中國的傳統女性做妻子。文化這個東西,像胃一樣,換不掉的。我不希望我的女兒在十四歲的時候就把男孩子領回家。不希望我一推門看到他們在床上做愛,還要心平氣和地說,對不起,打擾你們了,然後鎮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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