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宮外史 一 書生籌邊

就在這時候,吏部候補主事唐景崧上了一個說帖,李鴻藻一見大喜。跟張佩綸一談,唐景崧條陳的辦法,正就是張佩綸所說的「奇兵」。

於是說動了恭王與寶鋆,決意採納,囑咐唐景崧將說帖代為奏摺,由李鴻藻以吏部堂官的身分代奏。

唐景崧是廣西灌陽人,對越南情勢,原有瞭解,加以跟越南的貢使,詳細談過,所以這個摺子在慈禧太后看來是「內行話」。

唐景崧說「救越南有至便之計」,就是重用劉永福。此人的名字,這幾個月來,慈禧太后已經聽多了,但問到他的生平,沒有人能說得完整,所以看到唐景崧談劉永福,格外注意,只見寫的是:

「劉永福少年不軌,據越南保勝,軍號『黑旗』。越南撫以御法,屢戰皆捷,斬其渠魁,該國授以副提督職,不就,仍據保勝,收稅養兵,所部二千人,不臣不叛。越南急則用之,緩則置之,而劉永福亦不甚帖然受命。去歲旋粵謁官,則用四品頂戴,乃昔疆吏羈縻而權給之,未見明文,近於苟且,且越人嘗竊竊疑之,故督臣劉長佑有請密諭該國王信用其人之奏。

臣維劉永福者,敵人憚懾,疆吏薦揚,其部下亦皆驍勇善戰之材,既為我中國人,何可使沉淪異域?觀其膺越職而服華裝,知其不忘中國,並有仰慕名器之心;聞其屢欲歸誠,無路得達。若明畀以官職,或權給其銜翎,自必奮興鼓舞;即不然,而九重先以片言獎勵,俟事平再量績施恩。若輩生長蠻荒,望閶闔為天上,受寵若驚,決其願效馳驅,不敢負德。

惟文牘行知,諸多未便,且必至其地,相機引導而後操縱得宜。可否仰懇聖明,遣員前往,面為宣示,即與密籌卻敵機宜,並隨時隨事,開導該國君臣,釋其嫌疑,繼以糧餉。劉永福志堅力足,非獨該國之爪牙,亦即我邊僥之干城也。」

唐景崧所謂「發一乘之使,勝於設萬夫之防」,有這樣的妙事,慈禧太后自然心動,但這「一乘之使」,難得其選。再看下去,不覺欣慰,唐景崧「以卑官而懷大志」,願意自告奮勇,那就再好不過了。

於是第二天召見軍機,她首先就談到這件事:「這唐景崧倒是有心人,難得!他是那一年的進士?」

「他是崇綺一榜的翰林。」寶鋆得意洋洋地答道:「是奴才的門生。」

「既是同治四年的翰林,」慈禧太后不解地問:「怎麼到現在還是吏部候補主事?」

這話就很難說了,說了是揭唐景崧的短處,但亦不得不說,「唐景崧散館,考的是三等,改了部員,平日為人不拘小節,所以官運不好。」寶鋆接著又說,「像他這樣的人,遇到機會,倒是能辦大事的。」

「我看他的摺子,倒說得有點道理。劉永福是一定要收為我們中國所用的,唐景崧自願跟劉永福去接頭,你們看怎麼樣?」

「唐景崧來見過臣幾次,他不願陞官,亦不支公款,到越南更不必照使臣的章程辦理,這完全出於忠勇報國之忱。」李鴻藻又說:「臣的意思,擬請旨將唐景崧發往雲南效力。他原摺中『乞假朝命』,朝廷是否格外加恩,請懿旨辦理。」

「只要他真能辦事,朝廷自然不惜恩典。不過,這一來,見了明發上諭,辦事不是就不能守機密了嗎?」

於是決定將唐景崧發往雲南,交新任雲貴總督岑毓英差遣委用,同時有密諭寄交岑毓英,說明原委,責成他協助唐景崧,相機入越聯絡劉永福。

這時李鴻章百日假滿,已在朝旨一再催促之下,由合肥回到天津,由朝鮮內亂引起的中日交涉,以及由越南引起的中法交涉,都要聽他的意見。李鴻章認為備戰議和,只能顧到一面,兩面為敵,力所不逮,同時他亦不相信劉永福能有甚麼大作為,徒然拖累官軍,陷入不了之局,所以對越事主和。因此,唐景崧的行期,也就緩了下來。

其時法國的駐華公使寶海,瞭解中國已決定了暗中支持劉永福牽製法軍的策略。這個策略可進可退,可收可放,可大可小,而法軍勞師遠征,緩急之際,調度相當困難,是處在很不利的地位,所以見機而作,特地由上海到天津,跟李鴻章會談,表示先不談對越南的宗主權與保護權,不妨僅商邊界與通商。

李鴻章是一向不反對通商的,邊界分劃亦不妨慢慢談判,所以很快地跟寶海達成了初步協議:中國撤退在北圻的軍隊,法國不侵犯越南的主權,中法兩國共保越南獨立,中國准許法國經由紅河跟雲南通商。

協議的內容,分別請示本國政府。中國方面,毫無異議,法國方面的態度卻頗為曖昧,據說法國海軍對寶海與李鴻章的交涉頗為不滿,決定增兵越南。不久,巴黎的政局發生了極大的變化,新任內閣總理茹費理和外交部長沙美拉庫,不但推翻了成議,而且就像中國當年崇厚使俄辱國那樣,將寶海撤任,作為懲罰。

於是整個局勢又變成劍拔弩張了。一方面是越南的刑部尚書,到天津訪晤李鴻章乞援,一方面是雲南藩司唐炯出鎮南關部署防務。這時,唐景崧亦已秘密入越,先到北圻山西,會見越南「統督軍務大臣,東閣大學士」黃佐炎。他是越南的駙馬,但統馭無方,隱匿了劉永福的戰功,所以彼此不和。

唐景崧此行的主要任務,就是替他們化解嫌隙。

由於唐景崧的斡旋,越南再度重用劉永福,將他的黑旗軍由保勝調駐山西前線。接著唐景崧跟劉永福見了面,促膝深談,為他籌劃了上中下三策。

上策是勸劉永福據保勝十州,傳檄而定北圻各省,然後請命中國,假以名號。這是成王稱霸之業,劉永福自陳力薄不勝,願聞中策。

「中策是提全師進擊河內法軍,中國一定助以兵餉,可成大功。」唐景崧接著又說:「如果坐守保勝,事敗而投中國,則是下策。」

「下策我所不取。」劉永福慨然答道:「我聽唐先生的中策。」

於是劉永福秘密進鎮南關,與雲南提督黃桂蘭取得了聯繫。同時,一面由岑毓英出奏,一面由唐景崧密函李鴻藻,朝旨發十萬兩銀子犒賞黑旗軍,劉永福亦捐了個游擊的銜頭,正式做了大清朝的武官。

等回到越南,劉永福率領他的黑旗軍,進駐河內省所屬的懷德府,而法軍在海軍上校李威利指揮之下,已連陷河陽、廣安、寧平等省,進逼黑旗軍,形成短兵相接之勢。

劉永福此時真是豪氣如虹,不等法軍有所動作,先下戰書,約期十日以後開戰。這是四月初三的事,十天以後便是四月十三。到了那天,黑旗軍果然展開攻擊,在懷德府的紙橋地方,與法軍遭遇,劉永福一馬當先,麾軍猛擊,陣斬李威利,法軍退入河內,憑城固守。唐景崧替劉永福以越南三宣總督的名義,寫了一道檄文,「佈告四海」。於是遠近響應,抗法的義師有二十餘萬人之多,越南國王封劉永福為「義良男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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