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三章

曹震見了方觀承,當然有一番表功的說法,說是到了通州託仲四去找倉書秦五,轉託其師劉鐵珊,一定肯幫忙。李衛的棺木,定可安然運回徐州。

「這也了掉一樁心事。不過,欠了劉鐵珊一個情,以後不知道怎麼還法?」

「只要方先生外放了,不論山東直隸,怕沒有還他們情的機會?」

方觀承久有志於外用,能一展他的吏才,所以曹震如此說法;緊接下來,他就要談弘昌的事了。不過他很謹慎,特意先做一番探問。

「方先生,你是不是聽說了,由那個王府,有一筆數目不小的現銀,要運到廣東去?」

「沒有啊!」方觀承詫異,「王府為甚麼要運現銀到廣東去?」

「是啊!我也納悶兒。而且這筆款子,還真不少,到底王府有甚麼在廣東的大用途,要運那麼多銀子去。」

「多少?」

「二十萬。」

「二十萬。」方觀承面色不同了,「是那個王府?」

「怡王府。」曹震接著補充,「據說是怡王府的一位貝勒。」

「那不是弘昌嗎?」方觀承低聲問道:「是怎麼回事?請你詳詳細細告訴我,越詳細越好。」

曹震所知得實在有限,但在方觀承已很有用。弘昌是理親王弘皙的死黨;此人本性喜事,不服教訓,當年敬畏小心,一步不敢走錯的怡賢親王,特為把他圈禁在家。到得怡王去世,先帝降旨釋放,封為貝子,好讓他成服守制。「今上」繼位之後,為了籠絡起見,將他進封為貝勒,可是他跟弘皙的蹤跡,依然親密如故。這一回要運二十萬現銀到廣東去,無疑的跟弘皙有關;因為弘昌是個紈絝,金錢到手即盡,何來二十萬現銀?

成疑問的是,這二十萬銀子的用途?往好處去想,想不出做甚麼事,要花如許鉅款?往壞處去想,用途可就多了,招兵買馬,賄通廣東防軍叛變、購買西洋軍火等等,二十萬銀子也許還不夠。

「我會想法子把原因找出來。」方觀承說:「這件事我得先跟王爺談;通聲,除了王爺問你以外,你別跟任何人提一個字。」

「我明白。」

於是約定曹震每天要跟方觀承見一次面,彼此交換消息。但實際上只是曹震將從仲四口中了解的情形,向方觀承和盤托出而已。

據仲四說,這筆買賣已經談成了,是筆大買賣,因為二十萬銀子要從各地去收兌,一筆在漢口、一筆在蘇州、一筆在太原,限明年二月底以前運到廣州。這一來一筆買賣化成三筆,保費加個倍都不止。據仲四估計,這一趟辛苦,起碼可分兩千銀子,所以他準備親自出馬。

「買賣雖好,風險也不輕,尤其是你老關照,我非得自己去,才能照顧得下來。不過,」仲四特別加強了語氣說:「震二爺,別的我都不在乎,那怕白當差都無所謂:就是一樣,千萬別讓我經官動府。京城周圍有你老在,我不怕;到了外省,倘或出了麻煩,呼應不靈,就算你老想救我,也要想想『鞭長莫及』這句老古話。」

他的意思很明白,怕的是由這二十萬銀子中,掀起甚麼謀逆造反的大案,那是一道上諭,責成地方官沿途捉拿,成了「欽命要犯」,即使解到京中,得以洗刷清白,無罪釋放,但苦頭已經吃足了。

為公為私,曹震都需要向仲四拍胸擔保;但誰又能擔保他呢?曹震心想,光是一個方觀承是不夠的,他希望平郡王福彭能有個明確的表示。

「方先生,」他細說了仲四的心情以後,面色凝重地說,「這十天來,只有我跟你說的話,沒有你跟我說的話;我對仲四實在不大好交代。」

「通聲,我也知道不大公平。」方觀承臉上顯得滿懷歉疚地說:「不過,這件事內幕非常複雜;我不先告訴你,實在也是為你好,不願意讓你無端擔憂。反正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到最後你就知道你現在納會兒悶是很值得的。」

「不錯,我很放心方先生,只是說給人家聽,人家未見得相信。」

「你要怎麼說,人家才能放心呢?」

「除非——」曹震趁勢說道:「除非我見了王爺,由王爺親口交代,絕不會出事。我要能這麼說,人家才會相信。」

「你要見那位王爺?平郡王?」

「是。」曹震問道:「我還能見那位王爺?」

「我以為你想見莊親王呢!你要見平郡王還不容易,你們是至親。」

「不錯,至親!」曹震怕他故意閃避,緊盯著說:「不過公私得分一分;這件事是方先生交代的公事。」

「不敢,不敢!我那有資格交代你老兄幹甚麼,無非奉命轉達而已。」方觀承略停一下,湊近他耳邊說:「通聲,我告訴你一句話吧,足下大名曹震二字,已經簡在帝心了。」

「真的?」

「當然真的。」方觀承意似怫然,「通聲,你莫非疑心我是在胡說八道?」

「言重!言重!」曹震急忙致歉,「恕我失言。」

話雖如此,心裡卻很得意,非得是這種態度,才能逼出他的真話來。

到的第二天,曹震剛起床不久,便有門上來報,說「王府」派了人來。曹家上下所說的「王府」,當然是指平郡王府,但不一定是指石駙馬大街,已歷數世,原稱「克勤郡王府」的平郡王府。

原來平郡王為了好些皇帝交代的差使,不但要「守口如瓶」,而且還需「密意如城」,言語行蹤,洩漏不得半點,所以在鼓樓附近,另設了一座公館,處理機密事務,非極親信的人是進不去的。在曹震,如說「王府派人來請」,必得問清楚,是在石駙馬大街,還是鼓樓?

※※※

福彭在鼓樓的這座公館,亦可說是「金屋」,是他與阿元雙棲之處。當然,除了曹震,或者方觀承等等關係特深的少數人以外,是看不到阿元的。這天曹震奉召而至,平郡王正在重帷深垂的花廳中,接見一名御前侍衛;傳出話來,先讓曹震到上方去見「庶福晉」,有事託付。

「震二爺,我們家老爺要陞官了。」

所謂「我們家老爺」,是指烏都統;曹震還不知道這個消息,便即問說:「是那個缺?」

「是荊州將軍。」阿元答說:「不過也不一定。我聽王爺說,要等召見以後,才能定局;不過官是一定要升的。」

「由王爺照應,自然會陞官。」曹震問道:「庶福晉有甚麼是交代?」

「我家太太今年整五十,我想送份禮;不想讓府裡知道,打算請震二爺替我辦一辦。」

阿元隨平郡王別居在這鼓樓的公館,太福晉頗不以為然,於是全府上下也就拿異樣的眼光來看這個「庶福晉」了。在這樣的情形下,阿元當然要識趣,有事寧可求曹震,不願麻煩府裡的內外賬房,免得又遭人非議。

在曹震自是義不容辭的事,「好!」他說:「我替你辦。」

阿元點點頭,回身進屋;過了一會,一手拿一張紙,一手拿一個皮紙包,走來交給曹震。

「要買的東西,我已寫在紙上了。錢不知道夠不夠?不夠請替我墊上,我還你。」

曹震接過紙來看,是要打一副珠花送烏都統太太;珠子大小,穿甚麼花樣,寫得明明白白,而且還註了一筆:「費銀百兩上下為宜。」

皮紙包著的是金葉子,曹震問明了重量,估計足夠;便即問說:「打好了怎麼辦?」

「最好讓我看一看,我得寫封信,還是要勞動震二爺,派人替我送到熱河。」阿元又說:「生日還有半個月。」

「那得上緊了。我今天就派人去辦。」

這時平郡王福彭所會之客,已經告辭,著人來請曹震敘話。見過了禮,福彭隨手將一張單子遞了給曹震;接過來一看,只見上面寫的是:「履親王允祹等奏定:端慧皇太子吉兆,應尊稱園寢,造享殿五間;兩廡各五間;大門五間;琉璃花門三座;燎爐一座,覆以綠瓦。題主時禮節,敬擬牛一羊二,奠帛、奠爵,讀文致祭。嗣後祭祀儀,與妃園寢同。」

曹震只知道端慧皇太子是永璉的封號,塋地在西直門八里莊,卻不解福彭以此單相示的用意,惟有看了用心記住,仍舊將單子放還書桌,靜靜聽著。

「端慧皇太子園寢的工程,奉上諭,交給恆親王世子去辦;他跟我要人,我把你的名字告訴他了。你明天前去見他,說是我讓你去的。」

「是!」

「我告訴他,泰陵的工程是你經手的,這方面的種種情形很熟悉,他大概會派你提調工程。」

曹震暗暗心喜,又得了一個極肥的差使,當下笑嘻嘻的替福彭請了個安說:「多謝王爺栽培。」

「你先別高興。」福彭正色提出警告,「第一,工程決不能馬虎,外觀更要講究。你可以先去看看榮親王園寢的規模,做個參考。」

曹震一時無以為答,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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