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雖沒有結成,彼此的情分卻似乎未受影響;臨行前夕,烏太太特為找了清真館的廚子來,設全羊席為馬夫人餞行。烏二小姐居然也大大方方的陪席,席散客辭,烏太太隨即又派人去送禮,兩斤老山人參,四件貂皮統子,還有鱘鰉魚、鹿尾之類的珍貴食物。這份禮很重,為的是一則表示歉意;再則回報馬夫人送烏二小姐的那個鑲鑽的紅寶石戒指。
上上下下,包括阿元等人在內,一行九眾,連裝行李一共用了七輛車,烏都統又派了一個千總帶領八名親兵護送,浩浩蕩蕩的翻山越嶺,直奔通州。
這天近午時分,通州在望;打前站的魏升帶著仲四,十幾里外迎了上來,人車稍駐,仲四至馬夫人車前請安問好,然後與曹震敘話。
「公館都預備好了,翠姨那兒也通知了。」仲四說道:「巧得很,回部鐵王爺出京回旗;我跟他借了個廚子,太太可以在通州多住幾天。」
「多住也不行。」曹震又說:「同來的還有別人,你知道了吧?」
「我聽魏升告訴我了,該怎麼接待,請震二爺吩咐下來,我馬上就辦。」
「這樣子,那個阿元姑娘,還有烏都統家男女兩總管,住你那兒,得費四奶奶的心,好好兒照應。」
「是,」仲四問道:「太太呢?」
「住我那兒,你只把廚子送了來,別的不用管了。」
說妥當了,分道而行,阿元一行投仲四的鏢局;馬夫人帶著秋月隨曹震回家,翠寶將自己的臥室讓了出來,招呼得非常周到。
她是第二次見馬夫人,去熱河之前已見過一次;而杏香卻還不曾見過馬夫人,那時因為正往熱河提親,局面未定,與杏香見了面,馬夫人很難有適當的話好說。這一回情況完全不同了,馬夫人坐定下來便跟曹震說:「快把杏香去接了來,我瞧瞧她是怎麼個模樣?」
「是了。我得到鏢局去安排阿元進京,回頭把她帶了來。」曹震皺著眉說:「有件事我一直沒有提,如今可是非說不可了,我得請秋月幫我的忙。」
「喔,」馬夫人問說:「甚麼事?」
「王爺吩咐,人到了先住我那兒,等過了八月再送進府去。這話我在熱河沒有說,怕烏都統說一句,既然如此,等過了八月再把阿元送進京好了。那一來夜長夢多,不如先把人帶了為妙,可是帶了來不能進府,這話似乎不好交代。」
「這也沒有甚麼不好說的。王爺當然得過了雍正爺周年忌辰,才能納妾。」
「可是,阿元如果問一句:何不早說?那不就沒話說了。」
「好辦。」秋月插嘴說道:「震二爺只說剛接到京裡通知就是了。」
「妙!」曹震大喜,「先不知道自然沒有說。這話道理通極。原來打算請你跟她宛轉解釋,如今不必了,我自己就可以跟她說。」
「那就快請吧!說完了把杏香帶來,太太急著想看她呢!」
「我這就去。」曹震沉吟了一下問:「太太打算在通州住幾天?」
「那裡能住幾天?明兒就走;不是為看杏香,我今兒就進京了。」
「太太何必這麼急?」翠寶陪笑說道:「總得住個兩三天,讓我盡點兒孝心。」
「太太就多住一天吧!」曹震說道:「仲四特為把回部鐵王爺的廚子留了下來;太太也不能辜負人家一片誠心。」
「好!我就多住一天。」
於是,曹震到了鏢局,照秋月的辦法,若無其事的告訴了阿元;而且立即喚了魏升來,要他即刻進京,告訴錦兒,預備住處——其實,是他出京以前,便已告訴了錦兒的。
「震二爺,那麼,我是那一天進京呢?」
「明天就可以走。」
「曹太太呢?」
「後天。」
「那我跟曹太太一起進京好了。」
「那也行。」
接下來,曹震厚犒了烏都統派來的千總和親兵,打發他們回熱河,接下來,便要帶杏香走了。
「原來杏香也在這兒。」阿元驚喜交集地說:「在那兒,我看看她去。」
杏香跟阿元的心病極深,此時何能相會;所以曹震趕緊攔著她說:「杏香就住在這兒,你們晚上慢慢兒聊吧。」
就這樣擺脫了阿元,到鏢局後進去找杏香;同時託仲四奶奶好好招呼阿元,不要冷落了她,然後就帶著杏香從後門上車。
兩個人乘的是一輛車,杏香帶著小丫頭坐一邊,曹震坐另一邊,面對面好說話。
「先談你的事,有極好的消息。」曹震說道:「你大概還不知道,芹二爺跟烏二小姐的親事吹了。」
「吹了?」杏香詫異地問說:「是怎麼回事?」
「說來話長,我只說你切身之事。你回頭見了太太,多說好話;有秋月在旁邊替你敲邊鼓,說不定這回就帶你進京了。」
有這樣的好事,杏香簡直有點不能相信了。不過,她已有些不安,「別是為了我,妨了芹二爺跟烏二小姐的親事吧?」她接下來又說:「我聽仲四奶奶說,阿元要送到平郡王府,那又是怎麼回事?」
「這也是一時談不完的事。長話短說,阿元先住我家,等過了八月,她就是平郡王府的庶福晉。」曹震說道:「庶福晉你懂嗎?」
「不就是姨娘嗎?」
「對了!」曹震點點頭,「你跟她有心病,她對你倒還很好,剛才要去看你,我說你們到晚上再慢慢兒聊。杏香,如今河水不犯井水,你的心病應該不藥而癒了吧。」
杏香臉一紅,「震二爺也說得我太小氣了。」她說:「我是讓她,不是有甚麼心病。」
「沒有心病最好。」曹震停了一下又說:「你跟她雖說河水不犯井水,不過總還有關係,將來成了親戚,你見了她還得按規矩行禮,所以我提醒你,今兒晚上你得好好兒敷衍她一下,為將來留個餘地。」
杏香不語,只低著頭看她那個隆起的肚子。曹震猜想她是害臊,等了一會還不見她開口,便要加以開導了。
「你跟芹二爺好,阿元大概也知道;再說見過了太太,就是過了明路了,你懷的又不是私孩子,怕甚麼?」
「好吧!」杏香硬一硬頭皮說:「我就跟她見面好了。」
「這才是。」曹震緊接著問:「仲四奶奶待你怎麼樣?」
杏香想了一下,方始回答:「越來越好了。」
這就是說,本來不太好,現在好了;曹震笑道:「你倒很會說話。」
杏香正要作答,發覺車子慢了下來,從車帷中望出去,已快到了,不由得就有些緊張了。
「震二爺,」她問:「我見了太太該磕幾個頭。」
這下將曹震問住了,沉吟了一會兒:「今天不算正式見禮。照平常規矩,先請安、後磕頭,磕幾個沒有準兒,如今你身子不方便,到時候再看吧。」
不問還好,一問使得杏香更有無所適從之感。正在躊躇不定之際,車子停了。
「你慢點下來!」曹震說道:「太太交代,你身子重,行動格外要當心,閃了腰可不得了。等我先下去。」
曹震先下,小丫頭後下;接著門房裡出現了秋月,她已經等了好一會了。
「妹妹!」
「姊姊!」
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喊出來的。秋月與小丫頭扶了下來,首先就注視她的腹部。
杏香卻摸著她的臉說,「姊姊瘦了一點兒。」
「一路上睡不能好睡,吃也沒有好好兒吃過一頓,怎麼能不瘦?」
「那可真辛苦了。」
「辛苦是辛苦,不過我很高興;尤其是替你高興。」
「謝謝姊姊。」杏香低聲說道:「真的從見了姊姊以後,我的心定了,日子也容易過了。」
「你把心放寬了,以後的日子會越來越好過。進去吧,太太在等著呢。」
「喔!」杏香又想起禮節,「見了太太我該磕幾個頭?」
「一個都不用磕。」秋月答道:「太太已經說過了,這會兒不宜拘禮;動了胎氣可不得了。」
「不磕頭有這個道理嗎?叫我心裡怎麼能妥貼?」
秋月想了一下答說:「這樣吧,跪一跪好了。」
跪也是秋月和翠寶攙扶著,行動極其輕緩;等扶起她來,馬夫人又特地關照,站著太累,也不能坐低矮的小櫈子,讓她平起平坐。此外除了曹震,翠寶和秋月卻仍按大家的規矩,都是站著說話。
馬夫人自是十分慈祥,但言語中三句必有一句提到如何安胎,這讓杏香第一次感到,她在曹家已成了極重要的人物;同時也覺得雙肩的負荷沉重,如果她不能好好把孩子生下來。便是一樁不可饒恕的罪過。
「快開飯了!」翠寶來請示,「太太是在那兒吃?」
「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