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五陵遊 十六

扣準了辰光在門口等;由於那支金簪的效用,三多的娘一早便去催促,梅生不用小蓮多等,便按約定時間來赴約了。

「梅生哥,」雖只見過一面,小蓮倒像青梅竹馬之交似地,語氣顯得很親熱,「我想拜託你一件事。辦好了我要好好謝一謝你。」

「好說,好說。」梅生答說,「你把東西交給我,我馬上替你去送給三多。」

「不是這件事。」小蓮先拋過去一個媚笑,「不知道你是不是常跟阿祥在一起?」

梅生頗感意外,「我怎麼會常跟阿祥在一起?」他說,「他忙,我也忙。」

「那麼,如果你要找他呢?」

「那倒不難。」

「既然不難,我就託你去約一約他,說我要跟他見個面。」

梅生想了一下答說:「好!我替你去跑一趟。是不是叫他來看你?」

「不!在他大姊家。請他明天上午一定來。」

梅生點點頭問:「就是這句話?」

「是的。」等梅生轉身欲行,她又把他喊住:「梅生哥,你答應我了?」

「當然答應了。莫非你還不放心。」

小蓮嫣然一笑;「要有了你這句話,我才放心。」她說:「我一定會好好謝你。」

小蓮的笑容極甜;梅生也是個浪蕩子弟,一下子大為動心,便即問說:「你怎麼樣謝我?」

「現在還不曉得。」

「這話怎麼說?」

小蓮的打算是,要在箱子裏找一找,有甚麼男人也用得著的飾物檢一件送他;急切間卻還想不起,所以那樣回答。如今他這樣追緊了問,倒必得有個確實的答覆才好。

於是她說:「我送樣首飾給你;讓你到梅生嫂面前去討個好。」

「多謝,多謝!」梅生笑道:「可惜,我老婆還不知道在那裏?」

「原來你還沒有娶親!」

「是啊!」梅生心中又一動,「小蓮姊,是不是你要替我做媒?」

這一問便離題了;小蓮開玩笑地說:「我替你跟你表妹做媒,好不好?」

「怎麼不好?」梅生又問:「你這個媒怎麼做法?」

「等我跟阿祥商量了再說。」

提到這個名字;梅生心冷了,必是跟阿祥,早就有約。念頭轉到這裡,好奇心起,隨即說道:「我此刻就替你去約他。」

談到這裡,只見遠遠來了個挽著菜籃的婦人;小蓮眼尖,認出是她舅媽,便急急催促梅生快走。

「梅生哥,我不能再跟你多談了。總而言之,我重重拜託、重重有謝。明天這時候,聽你的迴音,千萬不要讓我白等!」說完,翩然回身;進門時卻又拋了個祈求的眼風過來。

梅生悵然若失,悵悵地走了好些路,心情才比較正常;抬頭一看,不知不覺地已離曹家不遠。於是走到角門邊,找著一個相熟的小廝,託他去通知阿祥,出來一見。

阿祥倒是很快地出現了,匆匆忙忙地問道:「甚麼事?」

「小蓮託我帶話給你;不過不是三言兩語說得完的。」

「那怎麼辦?書房裏快開飯了。」阿祥躊躇了一會,下了決心:「好吧!你到巷口茶館等我;我去告假。」

編個理由向碧文告了假,趕到巷口茶館;只見梅生已切了一盤板鴨、叫了一碗干絲,在那裏喝酒。上首擺好一雙筷子;杯中酒也斟滿了。

見此光景,便知要談的話很多。想到前天傍晚聽人談起先是邵二順來看震二奶奶,然後是震二奶奶特地派人去找悟緣來,心裡不免警惕。

「小蓮託我來跟你說,一定要跟你會個面。」

阿祥心裡一跳,不由得就愁眉苦臉了。梅生原以為自己做了傳柬的紅娘,所見的阿祥必是喜上眉梢,不道卻是這副神情;真想不透其中的道理了。

「她跟你說了沒有;有甚麼事一定要跟我見面?」

「沒有,」梅生答說,「你們的事,你還不知道嗎?」

「我知道。」阿祥喝了口酒,搖搖頭說:「真麻煩,我心裡煩透了。」

「怎麼回事?」梅生突然想到;湊過身子去,低聲問說:「你一定闖了禍了!」

「差點闖禍。好不容易敷衍過去了;她不肯饒我,又來找我的麻煩。」

「你闖了禍,她怎麼能饒你?不找你的麻煩找誰的麻煩?」

梅生的話費解;但阿祥懶得去推敲,心裡只在盤算,要怎麼樣找個理由跟小蓮推辭。

「阿祥,我給你出個主意,這樁麻煩,只有請你姊姊幫忙。」

「請我姊姊幫忙?」阿祥愕然,「她怎麼能幫得了忙呢?」

「小蓮說,要跟你在你姊姊那裏見面。你該把你闖的禍,先跟你姊姊說明白——。」

「慢慢!慢慢!」阿祥搖手截斷他的話,「你的話,越來越玄了!我不懂,我闖的禍為甚麼要跟我姊姊說?」

「當然只有跟你姊姊說,阿祥,我問你,你闖的甚麼禍?」

「我倒問你,你說我闖的甚麼禍?」

「不是把小蓮勾上了手;肚子裏有了你的孩子了嗎?」

話猶未畢,阿祥「噗嗤」一聲,嘴裡一口酒噴得滿桌子;接著捧腹大笑,使得別桌的茶客側目而視了。

梅生這才發覺,自己搞了個絕大的誤會,臉上發窘;但阿祥笑個不停,便讓他惱羞成怒了。

「我是好意!你這個鬼樣子幹甚麼?」說著,向跑堂招一招手,預備算帳走路。

「對不起,對不起!」阿祥急忙賠不是,「我請客!我告訴你我闖的甚麼禍。」

經此安撫,梅生不再作聲。阿祥心悔失言,但已經許諾把闖的甚麼禍告訴他,如果翻悔,這個朋友就做不成了。於是將芹官私約小蓮,鬧出一場風波的始末經過,都告訴了他。

「不過禍總算還闖得不大。如果當初是託你上門,把三多接了出去;再由三多替我們那位小爺去約小蓮,牽扯得太多,事情一發作難以收拾,那禍就大了。」

「原來是這麼回事!我那知道其中有這麼多疙瘩?只當小蓮——。」

「對,對!是我話說得不清楚,不能怪你。」阿祥搶著說道:「這件事你已經很清楚了;我倒要請你替我出個主意,怎麼樣能夠教她死了心,不要再糾纏不清了!」

「好,好!我一定替你想個法子;你把心放寬了,慢慢喝酒。」

其實梅生是為自己在打算。他從阿祥口中知道曹家視小蓮是可以使得芹官不能安心讀書的隱憂;如今到明年二月十九,也還有兩個月;夜長夢多,只要小蓮一天不離南京,就一天不能放心。當然如果能讓小蓮有個歸宿,死了芹官的心,更是好事。

他現在就是在打小蓮的主意;這當然要靠阿祥助以一臂,但阿祥要他幫忙之處更多。仔細盤算下來,這筆交易著實做得過;而且阿祥一定樂意。

於是他笑笑問道:「阿祥,我聽說你對我表妹很有意思。有這話沒有?自己弟兄,別撒謊。」

阿祥原想否認,聽到最後一句話,就只好用微笑作答了。

「這樣說是有這話。你們府裏的規矩我知道的,就兩親家自己願意結親,也還不行;得要上頭答應了才算。你如果替震二奶奶把事情辦妥當了,立下大功一件,震二奶奶自然會替你作主。你說,是這話不是。」

「是啊!」阿祥大為興奮,「就是這樣。梅生,你倒說給我聽聽,怎麼把小蓮騙回杭州去——。」

「不,不!」梅生打斷他的話說:「讓她嫁人不也一樣嗎?」

「對!一樣。可是她嫁誰呢?」

「我!」梅生指著自己的鼻子說。

阿祥差一點又要噴酒;不過念頭剛起,即存戒心,但仍忍不住笑著調侃了一句:「你倒想吃這塊天鵝肉?」

「我原以為你跟她好,自己弟兄,不作興橫插一腿。既然你要想做我的表妹夫;那何不成全了我?而況,又是你的一件功勞。」

「話倒也不錯。」阿祥想了一下問道,「看你的樣子,倒也是漂漂亮亮,一表人才。不過你白天吃太陽,晚上吃月亮,一天到晚混在賭場裏;你想,人家是怎麼說你?」

「無非說我沒出息。」梅生答說,「我既然要想成家,當然仔細想過。現成有很好的一樁事在那裏,只看我願意不願意去做?」

「你說,甚麼事?」

「我老子有個朋友——。」

梅生這個父執叫石大山,家世是山西的馬販子;石大山的父親在南京落了戶,專門製售馬具,從鞍轡到所謂的「銅活」——踏蹬之類的銅器,一應俱全;大主顧是駐防的旗營。

由於他為人耿直,不善應酬,所以有人用他名字諧音,管他叫「大傻」。半年前大傻的一個夥計,不念多年情誼,在他斜對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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