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來了,一路辛苦!」李世民先親切地慰勞,然後問道,「事情辦妥了?」

「辦妥了。」丁全把王長諧的覆信,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打開信,祗看了一眼,李世民就將信封、信箋一起轉了給劉文靜。口雖不言,那舒展的眉目,表示出極其滿意的感覺。

但劉文靜跟他不一樣,他仔細審視著信箋,又翻來覆去看信封上的封口;李世民和丁全都非常奇怪。「怎麼?有什麼不對?」李世民問。

劉文靜擺一擺手,示意他先不要說話,轉臉向丁全問道:「你見到了王都尉?」

「是。面見王都尉,親手交付了那盒子。」

「王都尉怎樣個表示?」

「他打開盒子看了一下,非常高興。我就說:『請都尉賞個回信,我好回去覆命。』王都尉馬上就說:『我寫,我寫!』隨即寫了這封信交給我。又賞了我二十兩銀子的路費。」

「這封信,是你親眼看著王都尉寫的?」

「是啊——。」丁全拉長了聲音,張著口忘了閉攏——他深深地困惑了,不知道出了什麼錯?

「這封信一直在你身上,沒有隨便擺在別的地方?」

「是!」丁全振振有詞地說,「這麼要緊的東西,我怎麼能隨便擺在別的地方?」

這下輪到劉文靜困惑了。「奇怪!」他自言自語地說。

「發現了什麼疑問?說出來大家研究!」

劉文靜看一看丁全,向李世民使了一個警戒的眼色,然後又問丁全:「你在路上可曾喝醉過?」

「沒有!」丁全斬釘截鐵地答說。

「也沒有跟什麼陌生人打過交道?」

這一問,丁全懍然一驚;而劉文靜已經覺察到了。

「看樣子,你遇見過什麼陌生人?」

「一個道士,替我治好了眼。」丁全說,「此外再沒有跟什麼陌生人打過交道;當然,吃飯住店,遇到的少不得都是……。」

「別廢話!」劉文靜極冷峻地又問,「那道士姓什麼?」

「我,我沒有問。」丁全囁嚅著說。

這可是李世民都發覺情況不妙了,「你怎麼沒有問呢?」他的話有質難的意味,但聲音卻仍是和藹親切的。

「我忘了問了。」

劉文靜的臉色越發難看,李世民趕緊向他搖搖手,然後安慰丁全說:「沒有什麼,你別慌張。你把那道士治眼的經過,細細說一說!」

丁全知道事態嚴重,不敢稍有隱瞞,老老實實把他所知道的,孫道士毛遂自薦,替他治好了眼睛的細枝末節,全都說到。

「好!」李世民不等劉文靜發脾氣,便先溫言慰諭:「這道士很夠交情,他一來河東,你就把他帶來見我。現在你先下去,好好兒休息兩天!」

「是。」丁全感激地應了一聲,悄悄退下。

等丁全一走,李世民的神情才稍稍顯得緊張,「怕真的是出了毛病了!」他問劉文靜,「你是怎麼看出可疑來的?」

「看吧!信上的摺痕!」

信紙上有兩道摺痕,這表示有人看過信的內容,重新折好了再放進信封去的。

「哼!」劉文靜又冷笑道,「孫道士這傢伙專會搗鬼,到底也露了馬腳!」

「我倒很佩服他有辦法。」一向最能服善的李世民,以十分欣賞的語氣說,「虯髯客那裏真是人才濟濟!」

氣量狹窄的劉文靜,默然不語。他心裡非常不高興,這不獨因為李世民誇讚「敵人」;更因為十分圓滿的一著妙棋——打通了王長諧的關係,竟以丁全的一時愚蠢,盡洩機密,真是喪氣得很。

李世民則比他還要想得遠些,「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咱們談談以後的事。機密已經洩漏,雖祗有寥寥八個字,虯髯客和李藥師,還怕猜不出來是怎麼回事?肇仁,」他問,「你看這會發生什麼後果?」

劉文靜心頭一驚!暗想不錯,虯髯客那方面既然對太原採取敵對的態度,那麼,知道了這一層機密,一定要想辦法來打擊破壞。這後果是相當嚴重的。

對別人,劉文靜總是朝最壞的地方去想的,「有一點不可不防!」他極緊張地說,「怕李藥師會到楊素那裏去告密——楊素多疑,即使抓不著確實的證據,一定也會把王長諧調走。那一來,咱們前功盡棄了!」

這一層看得很細、很深,然而:「李藥師不是那種人。」李世民搖搖頭。

「你總是信人太過。」劉文靜大不以為然,「你相信虯髯客,結果如何?還不是叫他耍了?」

「讓他耍一下算得了什麼?連這點容人之量都沒有,不配談四海之志。肇仁,」李世民以一半規勸、一半告誡的口吻說:「咱們以信義結交天下豪傑,一定要信得過人,人家才樂於為你所用。」

這最後一句話,劉文靜不能不在心中同意。他自己就是個現成的例子,李世民凡是交付了他什麼任務,除非事前先有商量,事情辦到中途,絕不加以干預。事後祗有誇獎鼓勵;辦錯了至多告誡下次不可如此,絕少責難訓斥。因為如此,他才死心塌地,樂於替他盡忠竭智。

但是,因為有這樣的了解,他更覺得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義務:「多算勝少算,就算李藥師相信得過;難保孫道士那些人不會出這個告密的主意——老實說,這是很厲害的一著,如果我換了孫道士,一定為虯髯客獻此策!」

話說得十分懇切,李世民不能不作讓步,以為撫慰之計,「多作防備總是不錯的。可是,」李世民問:「怎麼個防備呢?」

劉文靜想了半天沒有好的辦法,既不能阻止別人去告密,也無法在楊素那裏先作任何解釋;而且還不可以先通知王長諧——王長諧知道了這樣重要的密約竟致外洩,一定會存下不可共事的戒心,那就再不能取得他的任何助力了。

「我倒有個辦法。」李世民忽然興奮地說。

「請講!」

「重申前議,找虯髯客合作。」

是這麼個辦法!劉文靜爽然若失;但不便公然反對,祗說:「聽說虯髯客到洛陽一帶去了,不容易找得到他。」

「不必找虯髯客,找藥師就可以!」

「誰去找?」劉文靜預先聲明,「我可不去!」

李世民無法再說下去了。他知道劉文靜讓虯髯客戲侮了一下,深惡痛絕,這一次丁全又吃了孫道士的大虧,自然更加敵視。

但事情要有個結論,既然彼此都不能同意對方的見解,那就祗有擱置下來,「觀望一下吧,過了年再說。」李世民的這個結論,劉文靜也接受了。

大業十三年的新年,是隋朝開國以來,最黯淡淒慘的一個新年。從山巔到水隈,從城鎮到農村,無衣無食的人民,都有這樣一個看法,或者說是願望,或者說是決心;大業十三年該是隋朝最後一年。

不但民間如此,就是在揚州行宮的蕭皇后,也有這樣的了解。起初,有宮女密啟皇后,說「外面人人要反」。皇后鼓勵她去奏告皇帝——楊廣大怒,殺掉了那個熱心而不聰明的宮女。自此以後,再有宮女傳言宿衛近侍謀反的「偶語」,皇后禁止她們再去告訴皇帝,她說:「天下事到此地步,已不可救藥,何必再說?徒然讓皇帝心煩!」

而皇帝仍然沉湎於酒色;並且從他自己玩女人的經驗中得到一個「靈感」,搜羅江都一帶過剩的女人——死於開河、征遼以及其他不堪負擔的徭役的人的寡婦,配給他的最親近的兵卒,作為一種激發士氣的手段。

但江都以外,正洶湧著波瀾壯闊的抗暴怒潮,年前,鄱陽操天成自號「元興王」;林士弘自稱皇帝,國號「楚」。年後,齊郡杜伏威渡淮河,攻歷陽;渤海竇建德設壇於河間,自稱「長樂王」;隨後,任城徐圓朗,攻破了東平。而瓦崗寨李密的部隊,則在虯髯客的策劃指揮之下,攻洛口、取東都的大計劃,也快成熟了。

這消息傳到太原,李世民和劉文靜都異常關切。李密一出師攻佔洛口,乘勝西進;李靖一定舉兵響應,關洛連成一氣,居天下之中,四方可傳檄而定。太原太落後了!

但是,起兵要得到李淵的同意。李世民幾次探他父親的口氣,李淵沒有任何表示。這是很急人的一件事,李世民決定叫劉文靜去跟裴寂商議。

裴寂的官位是晉陽宮監副——晉陽宮監,由李淵以太原留守的身份兼領,等於一個空銜;富足的晉陽宮的管理實權,都在裴寂手裏。在名義上,他是李淵的僚屬,實際上則是李淵的密友,因此,要向李淵進陳機密大事,他是個最適當的人選。

可是,劉文靜對裴寂,看起來是好朋友,其實是有猜忌的。裴寂得寵於李淵,劉文靜隱隱然有著妒嫉之心;同時他也不能確定裴寂到底存著什麼心思?「謀反」的話,是不是可以直言無隱,得要慎重考慮。

好用心計的劉文靜,知道裴寂愛賭,決定利用他的這個弱點。

於是,他故意找些人跟裴寂去賭錢,並且故意讓裴寂大贏,然後置酒痛飲;一連幾天,把個裴寂擺佈得樂不可支。

看看差不多了,這天劉文靜使了個眼色,不相干的人,一個個託故都躲了開去,祗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