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天步艱難 十九 居移氣嬪御共邀寵 勤軀倦遊冶觀排場

乾隆和嫣紅小英三人鏖戰搏拼窮極折騰,幾番雲雨之後龍馬精神洩盡,在暖烘烘的殿屋裡黑甜一覺,開目時天已大亮。側身看時,一左一右兩個女人猶自合眸穩睡,各自帶一個紅兜肚,白亮如玉的身上,粉瀅瀅的雪胸如酥,乳房溫膩似脂,殷紅的乳豆上還隱留著昨夜咂吮的痕跡,忍不住又上去各自溫存一陣。亮天明地裡兩人便都不肯輕浮,只閉目微笑由他把玩。直到盡興,兩個人才先起來,忙忙穿衣洗漱了,伏侍乾隆著衣。洗臉揩手梳辮子青鹽擦牙漱口,一頓忙活,進一碗參湯又吃早點。這兩個嬪妃都是武林出身,各自運了吃奶的功夫給他發氣提神,原有點頭暈的乾隆閉目受氣,開目時已是精神如常,笑道:「朕是心滿意足了,你們呢?」

人,一穿衣服便受禮法拘束,此乃千古不易之理,這話難答,但宮禁規矩,皇帝問話不能不答。兩個人頓時都飛紅了臉,扶膝萬福。嫣紅抿口笑道:「只怕主子太勞乏了身子——雨露承恩,奴婢們自然也——」下頭的話竟說不出來。小英也忸怩,腳尖兒跐著地,小聲道:「主子——昨晚——忒威猛了些,這會子跟做了一場夢似的,主子這話沒法回——」

「春宵一度值千金!你們滿意,朕也滿意,大家心滿意足,不亦樂乎?」乾隆笑著起身,看了看錶,剛過辰初時牌,就屋裡散了幾步,換了正容,說道:「宮裡的事,只有妒忌二字。她們那邊唸經,只怕未必都想的是佛祖。朕所以尊敬皇后,她真的是女德貞淑自重莊端,從沒有要過專房之私。你兩個也沒這毛病兒,朕也愛見。不久就要回鑾了——到了北京,你們和魏佳氏住一宮裡,有事相互有個照應。」

「是!」

「這件事和皇后說過,你們聽她的懿旨就是。」乾隆說道:「不要以為朕信口說的,朕於子息上頭,不知是什麼緣故,多不能作養成人。皇后連舉兩子,太子永璉九歲而殤,永琮又患痘疹逝去;你們沒見過,皇后的堂姐姐富察貴妃,她兒子是朕的頭生子兒,定貝勒永璜,現在也病懨懨的——算來如果魏佳氏這一胎是男,該排在老四——聖祖爺三十五子,成就二十四個,雖說鬧家務,畢竟窩裡炮,齊整一個兄弟隊伍,要文有文要武有武。朕在這上頭甚是艱難,兒子不是痘疹就是癆病,靜夜思量,很為身後擔憂啊——」嫣紅小英也陪著嘆息。嫣紅道:「皇上春秋正盛,精神健旺,這擔憂是過慮了——」想著夜來情形,臉又一紅,卻道:「也許天老爺讓皇上晚生大材,皇上南山壽滿後,太子即位仍舊盛年呢!」小英道:「您這樣盛德,勤政愛民。一準兒將來也有一大群能文能武的阿哥,且是不鬧家務,只管興邦旺國!您活一百歲,我們陪著您玩兒,著一個青年有為的太子爺掌國,那是多好的事!」

乾隆被她們你一句我一句滿車成垛的安慰奉迎話逗得哈哈大笑,「——且是不鬧家務,只管興邦旺國!這話說得好!幾時你們口頭上也都歷練出來了?」他彷彿不勝感慨,「——不鬧家務就好,不求個個都是英才,有一個好太子就是福氣——當年我當阿哥巡視南京,回京時三哥布置人千里追殺,至今想起來驚心動魄啊!你們那時候都還是小毛丫頭,只會打架不會說話,和朕一張口就是『你』呀『我』呀的。如今也學會奉承了——」嫣紅揉著衣角,嬌嗔道:「皇上只記過不記功——那不是小,不懂事嘛——」乾隆笑道:「不記功,你們能進宮就開臉進封妃位了?好生保養著,朕翻牌子勤點,也許同日同時給朕誕兩個『不鬧家務,只管興邦旺國』的阿哥呢!」說著又看錶,一邊往外走,對守在門口的卜義道:「給她們記檔!嗯——日期前後錯開兩天!」說罷逕往行宮前院,卻不到正殿,從殿後西圍廊下階,直趨西廂軍機處而來。老遠便聽紀昀的笑聲,似乎在和什麼人閒聊,料應是劉統勛已經在這裡聽候宣見,乾隆擺手示意守在門口的卜信不要言聲,輕手輕腳跨進來,笑問:「什麼事呀?說得這麼熱鬧!」一轉眼,見岳鍾麒和金錤范時捷也在,凝目看了看,溫和地問道:「東美公一路勞苦!幾時到的?」說著又瞥了一眼外面立著的卜信。

幾個人正聽紀昀說話,猛見乾隆進來,都是一驚,幾乎同時起身,又伏身跪下。岳鍾麒滿頭皓髮如雪絲絲顫抖,卻仍是精神矍鑠,聲如洪鐘,連連叩頭答道:「主上晝夜勤政廑念民瘼,澤潤蒼生,老奴才何敢言苦?奴才今晨四更下船,卯正時牌進來見主子。他們就要進去報主子知道,是奴才攔住了——」紀昀笑道:「太監們奉旨岳鍾麒隨到隨報的。臣說皇上每天批旨到後半夜,今兒要緩散一日,難得睡個足覺,這時候天已經亮了,爭這麼一半個時辰?後來范時捷金錤也來了,就一處說話候著——」

「他們原該報奏,你們也不該攔住。」乾隆聽他們說自己「忙」到後半夜,暗笑一下,面無慚色說道。一邊擺手叫起,「都坐下說話。岳東美鞍馬舟車的,還該歇息一下再來見朕。其實西邊軍政雖然亂如牛毛,並沒有緊急軍情。朕不見你時日多了,也只是個惦記。你有歲數的人了,朕也有意召你回來養養身體。不過,看去氣色還好,朕這就放心了。」岳鍾麒笑道:「奴才身體精神去得,一輩子廝殺漢,到死也還氣壯如牛。比起劉統勛,他比奴才小著十幾歲,走路都心慌氣短。」他覷著乾隆上下打量,聲音變得有點發顫,「主子身子看著還好,奴才也就放心了。奴才七十歲的人了,夜裡一想,怎麼也是行將就木的了。什麼心思也沒有,只是個戀主,還想再給主子出把子力。又想著見主子一面就少一面——人,不敢思量。靜夜細思量,真的百不是滋味——」乾隆聽得心裡感動,臉上卻不肯帶出,因見案上放著幾塊瓦璫,還有一塊整瓦,取過那瓦來,端詳著,口中道:「朕也是擔憂啊!——統勛,你怎麼仍舊不聽朕的?一天辦事不要超過三個時辰,怎麼還是整夜整夜的熬?傅恆寫來的摺子一寫就是萬言書,都是親筆正楷,後頭的筆畫都發顫。人才老少青黃不接,這不是小事。你們都累垮了,誰給朕辦事?紀昀也一樣,范時捷金錤都要想著這一層,要物色人才——」他自失地一笑,換了話題,「這不是南京夜市上和那個叫馬二侉子的一道買的那塊假漢瓦麼?這幾塊瓦璫又是怎麼回事?在這裡擺弄古董麼?」

紀昀忙笑道:「這是臣在格物致知呢!那幾塊瓦璫是尹繼善在漢墟裡撿出的真品,竟和南京夜市上買的一樣,都是黃色底漆。這可真是奇了——漢瓦璫只能是紅底色的呀!」

乾隆拿起一片瓦璫,在瓦上敲敲,說道:「秦尚水德,連軍旗都是黑顏色,碑銘也是四字一斷,和水德之數相合。炎漢以火厭水,所以樂府五言,是火德之數,衣冠旗幟都是赤色,漢瓦絕不會是黃漆底色的——你們看,底色是紅的!」他忽然看見,方才敲擊震剝了瓦璫外層漆片,竟是紅漆外又塗了一層黃漆,指著笑道:「這是賣古董的自作聰明,以為皇家宮室,一定用黃顏色,在真貨上頭作假,弄出些玄虛來——」幾個人都湊過來看,連那塊整瓦也是紅色底漆。岳鍾麒不禁笑了,說道:「這真叫弄巧成拙!真的反變成假的了。」劉統勛幾個人對此毫無興趣,只乾隆面上敷衍,笑說附和而已。只紀昀仍舊格外認真,熟視良久,認真地說道:「皇上,這瓦是真的,賣貨的也沒有作假。這是王莽纂漢時的瓦,王莽以土德厭火,登極時來不及換瓦,『宮闕殿瓦皆以黃漆塗染』。《後漢書》載,當時天象示警,大風雷雨齊下,殿瓦皆毀——這塊整瓦能留下來,真是劫後餘存了——」他突然覺得自己「聰明」過頭了,後邊這考據實在多餘,一笑收住了。乾隆似乎不覺得什麼,見案頭放著一疊書,取過看時,是宋代洪邁的《容齋隨筆》,一邊笑說:「在看這部書麼?朕粗覽過這書。違礙是沒有的,只是雜蕪些兒,體例編輯不甚有章法——」翻著,倏然間臉上微一變色,站起身來,說道:「時辰不早了——你們換換便衣,紀昀守值,我們一道兒走走。昨兒他們說桃花庵桃花已經綻蕾。觀賞去!」

岳鍾麒四人忙退出來到隔壁去換衣服。王八恥昨夜就備好的,早已進來,替乾隆脫褂換袍。戴了頂黑緞瓜皮帽;駝色夾袍穿上,也不繫腰帶,坐在椅上,由王八恥跪在地下換掉青緞涼裡皂靴,穿了雙黑市布起明檢布鞋。轉眼間,已是個孝廉模樣。紀昀見乾隆忽然間沉鬱,臉上似喜似悲,一付心事重重模樣,想問,又怕再失口,又不知書裡什麼地方觸了他的忌諱,糊裡糊塗幫著王八恥料理清爽。送走了眾人,回來一邊回憶乾隆翻書情形,一邊按篇仔細閱看。

桃花庵離著行宮只有不足五里之遙。這裡又叫「臨水紅霞」。出行宮,沿一帶蜿蜒溪水西行,過了長春橋就到。轉過一帶崗坳,眾人眼前豁然開朗,一片開闊地中野樹成林,松楸楊柏之間溪水縱橫,隔三差五的石板橋中間花徑小路相通,布局錯落有致。菴外林中茅屋三四間,向北厝屋鱗次似乎略有人影來往活動。向南流淌的小溪碧幽深暗,也許水藻太密不利行舟,三瓣草水浮蓮幾乎將水面遮嚴了。南邊一帶池塘三條板橋在中間匯合,塘中小島上結著一座小茅亭,匾額上寫著「螺亭」兩個字。板橋西北上岸,林叢中坊表插天,仔細辨認,可見「臨水紅霞」四字。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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