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風華初露 十 吳瞎子護駕走江湖 乾隆帝染痾宿鎮河

「小魚兒」突然露出這一手功夫,店裡店外的上百人先都驚得一怔,隨即爆發出一陣喝采聲。乾隆見這後生就是昨晚和自己說話的挑水伙計,心裡不禁一震:這麼一個小城,如此一家小店竟藏龍臥虎,有這樣的異能之士,而且這麼年輕!那和尚怪聲怪氣一笑,說道:「到底把你的真相給逼出來了!後生,你不是佛爺對手。你師傅是潘世傑吧?帶我去會會!」

「師傅浪跡天下,小魚兒也不知他在哪裡。」小魚兒嘻地笑道:「你和我師傅有什麼糾葛,衝我講,父債子還。」生鐵佛深陷的雙眼盯著小魚兒,說道:「只怕你承受不起。姓潘的沒有走遠,就在附近養傷對麼?」說著舉掌就要拍下。乾隆正要命侍衛們上去擒拿,卻被李衛在旁拽拽袖子,耳語道:「主子,這是黑道上的恩恩怨怨。我們袖手旁觀就是。」話未說完,店角落一直坐著悶聲喝茶的一位老人,不知使了什麼身法,飄忽幾步過來,「啪」地接住了生鐵佛一掌,順勢一拂,生鐵佛連退幾步才站住了腳,又驚又怒地打量著來人,問道:「閣下什麼人?」

「吳瞎子。」吳瞎子說著,一把扯去粘在頦下的白鬍子,格格笑道:「你安安生生回兩廣稱王稱霸去吧!這是江北。我已叫羅師兄傳下號令,三個月內不得在這四省作案。青幫規矩,你懂不懂?」生鐵佛,聲如鴟鴞般放聲大笑,搖頭道:「青幫是什麼東西?羅祖又是誰?吳瞎子?嗯,沒聽說過。」吳瞎子冷森森一笑,說道:「那今兒就叫你見識見識。小魚兒,沒你的事了,你去吧!」

小魚兒張大眼睛,驚異地望著吳瞎子,說道:「您是師祖叔?南京慶雲樓拿住甘鳳池的吳——老前輩?」吳瞎子點點頭,一眼瞥見生鐵佛正要伸手取地下的鐵魚,先趨一步用腳踏定了,旋身一擰,寸許厚的鐵魚已被踏癟了。鐵魚裡六隻彈簧扣著的透骨鋼釘一下子全彈了出來,顫巍巍地釘在磚牆上,嚶嚶作響!

「這不是比畫的地方兒。」吳瞎子看了一眼李衛,獰笑著對生鐵佛道:「你說到哪裡去,我隨你去!」說罷順腿一腳,那三百多斤的破鐵魚飛起一人來高,「光」地一聲落在店外石階下。看熱鬧的人們發一聲喊,立時四處散開,眼睜睜地瞧著吳瞎子、生鐵佛和小魚兒揚長而去。

李衛到此才鬆了一口氣,忙命人結算了房錢,牽馬請乾隆騎了,帶著貨物出了城北,在遊仙渡口過黃河。傅恆見乾隆在馬上只是出神,便問道:「主子,您像是有心事?」

「不知道他們打得怎麼樣。」乾隆說道:「朕——真想親眼看看。」劉統勛嘆道:「今兒真開眼界,這幾個人,大內侍衛中有幾個及得上的?」李衛笑道:「主子要見他們,回北京由我安排。告訴主子,籠絡這些人只要兩條,一是名,二是義。您給他名聲,許他義氣,他就能為你赴湯蹈火,」乾隆大笑道:「李衛治盜真有辦法!」

一行十餘人從遊仙渡口過了黃河。北岸是一片漫無邊際的黃沙灘,沙陷馬蹄,走得十分艱難。此時,正是炎夏初至,熱氣蒸人,沙灘上既沒有水,連個歇涼的大樹也沒有。登上北岸河堤,忽地一陣涼風吹來,乾隆剛說了句「好涼快!」便聽西邊遠遠傳來一聲雷響。

「雨要來了!」李衛在馬上手搭涼棚向西眺望,說道:「咱們得快走,今晚住西陵寺,還有六十里地呢!」說話間,又炸起一聲響雷,大風捲起一股黃沙,悶熱得渾身大汗淋漓的侍衛們齊聲叫好。乾隆向西看時,黑沉沉的烏雲已由西向東推擁過來,不一會便遮了半個天,乾隆笑道:「李衛何必慌張?煙簑雨笠捲單行,此中意趣君可知否?」

說話間又是一聲驚雷,好似就在頭頂炸落。接著,辟哩啪啦落下玉米大小的冰雹。乾隆沒回過神來,臉上已被砸著幾粒,打得生疼,傅恆一邊飛身下馬,瞪著眼罵侍衛:「混帳東西!還不快護著皇上?」早有兩個侍衛猛撲過去,一人摟腰,一人拽腿,不由分說將乾隆拖下馬來。乾隆下了馬便往馬肚下邊鑽,卻被李衛一把扯住。

「皇上使不得!」李衛急急說道:「馬若被砸驚,翹起蹶子怎麼辦?」眼見冰雹越下越猛,大的已有核桃大小,李衛大喝一聲:「都把靴子脫下來頂在頭上!」傅恆此時也顧不得貴人體面,學著眾人連撕帶扯拉下靴子頂在頭上。乾隆盤腿坐在沙地上。三四個侍衛趕忙圍過來,將乾隆遮得密不透風。驚魂初定,乾隆笑道:「冠履倒置的辦法還真行,今兒李衛反經從權作了好事,把叫化子手段都使上了——李衛,你退一邊去,有他們夠使的了。」話音未落,不知哪匹馬被砸得狂嘶一聲,頓時一群馬哀鳴狂跳,在雨地裡跑得無影無蹤。

雹子下了一陣就過去了。但雨卻沒有住的意思,渾身透濕的人們被風一吹,透心刺骨地冷。乾隆凍得嘴唇烏青,傅恆一邊命人去搜尋馬匹,一邊對乾隆說道:「主子,咱們得走路,不然會凍病的。這都怪奴才們慮事不周……」乾隆不等他說完,一擺手向北行去,見李衛追了上來,便笑道:「人人凍得面如土色,怎麼你這病夫倒像不相干似的?」李衛笑道:「下雹子那陣,奴才頂著靴子腳就沒停過步。主子這陣得加快步子,出了汗就不相干了。」

但乾隆已經走不動了,大約因熱身子在雨地裡浸得太久,四肢僵硬,活動不開。他極力跋涉著,五臟六腑翻滾衝騰,汗卻始終沒有出來。走在他身邊的傅恆見他臉色不好,便湊近了問道:「皇上,您身上不快麼?」

「……」

乾隆頭暈得厲害,天旋地轉,咬著牙,勉強地向前走,踉蹌一步,摔倒在地。劉統勛和幾個侍衛驚呼一聲,圍了上來。

「主子!」

李衛等三人見乾隆雙目緊閉,咬著牙關昏迷不醒,頓時慌了神。李衛出了一身冷汗,臉色蒼白,略一沉吟,咬牙道:「快找避雨地方——飛馬通知前站,叫郎中!祛寒、祛風、祛熱、祛毒的藥只管抓來!」傅恆急道:「那邊有一座莊子,你們去!我去通知西陵寺!」說罷,翻身上馬,下死勁朝馬屁股上猛加一鞭,那馬長嘶一聲狂奔而去。劉統勛伏下身子背起乾隆,李衛和幾個侍衛緊隨右側,高一腳低一腳沿著玉米地埂子逶迤向村裡走去。村口有一座廟,山門院牆都已倒塌。正門上有一塊破匾,寫著「鎮河廟」三個大字。

眾人七手八腳把乾隆撮弄到神台前,用幾個茶葉簍子搭了一張床,手忙腳亂地將乾隆放了上去。劉統勛命人扳下神龕前的木柵,點火取暖。那火招子被打濕了,哪裡點得著。李衛用手撥弄了一下香灰,見還有幾星未燃盡的香頭,忙從茶葉簍裡取出一捧茶葉,放在香頭上,一邊輕輕吹,一邊說:「把神幔取下來引火。」

「去兩個人,打問這是什麼地方,村裡有醫生或生藥舖沒有?」劉統勛見眾人都看李衛動作,生氣地瞪著眼道:「這是什麼時候,還敢賣呆!」李衛小心翼翼地侍候那火,終於在乾隆身邊燃起一堆篝火。剛從雨地裡進來的人們得了這暖氣,頓時覺得十分舒服。李衛看乾隆臉色,已略帶紅潤,乍著膽子掐了人中。乾隆身子一顫,雙眸微開。乾隆嘴唇翕動了一下,李衛忙湊到耳邊,卻聽乾隆道:「朕馬搭子裡有……活絡紫金丹,取來……」

李衛輕聲說道:「主子,這事奴才不敢從命。用藥要聽從郎中,已經派人請去了。您這陣子比方才好多了,不妨事的。」他頓了一下又道:「看您這身子骨,無論如何走不得了。依奴才見識,先找一戶人家歇一下,等病好了再走不遲。」

「好吧。」乾隆點了點頭。

用了一袋煙工夫,李衛和劉統勛找到了一座三進三出大院,雖然舊些,卻是臥磚到頂的青堂瓦舍,四鄰不靠也便於設防。劉統勛便前去敲門,手叩輔首卸環,叮噹半日,那門「呀」地一聲開了,劉統勛見開門的竟是昨夜在姚家老店避債的女孩,不禁驚訝地說道:「呀,是你?」

「我怎麼了?」那少女被他說得一怔,手把門框說道:「我不認得你呀!」劉統勛便將昨晚見到的情形說了,又道:「你被你十七爺逼回村子,他還不就為的那幾十兩銀子?留我主人住幾日,病好了就走,你那點債,實在是小意思。」女孩聽了沒言語,轉身進去,一會兒又出來,說道:「這院空房間是有,多少人也能住下。只是就我們娘兩個,恐怕不方便。」

劉統勛怔了一下,想起李衛的妻子翠兒已先去了西陵寺,便笑道:「不妨事的,我們是正經生意人。要不是主子病了,也不敢打擾。還有個女眷也一起過來,侍候病人,豈不方便?」那女孩又進去說了,出來道:「既有病人,哪裡不是行善處?你們住進來吧。」劉、李二人這才踅回廟裡,回了乾隆。李衛又命人去接翠兒。乾隆在王家大院西院住下,天色已麻黑上來。眾人這時早已饑腸轆轆,但乾隆病著,誰也不敢言聲。李衛、劉統勛忙上忙下,忙得像走馬燈似的,直到醫生請來,才鬆了一口氣。那郎中五十上下年紀,甚是老誠。二人領著郎中進來,給乾隆診脈。乾隆此時已是沉沉睡去,看去甚是安帖,隻身上燒得像火炭兒似的,臉色緋紅,呼吸也粗重不勻。

「先生這病,」老醫生鬆開了手,拈鬚緩緩說道,「據脈象看,寸緩而滯,尺數而滑,五臟驟受寒熱侵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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