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四十八 送出征胤禩埋黨羽 窺皇權兄弟鬥心機

康熙皇上離開窮廬,來到澹寧居。他剛到門口,就見八阿哥府上的太監何柱兒也站在那裡,便詫異地問:「何柱兒,你來幹什麼?」

何柱兒連忙上前磕頭:「主子爺,奴才何柱兒請主子金安。奴才今天是進宮報信的。八王爺病得厲害,渾身燒得像火炭一樣,打昨晚上到如今,一口水都灌不進去,還一個勁兒地說胡話,叫萬歲。八福晉瞧著又心疼、又害怕,打發奴才來稟奏萬歲,說怕萬一八爺有個好歹,萬歲爺就見不著了。」

何柱兒說的這位八福晉,是蒙古科爾沁王的獨生女兒,從小嬌生慣養,十分刁悍潑辣。康熙心中很清楚,這次她讓何柱兒進宮,分明是藉著八阿哥有病,要再一次來試探。便冷冷地說:「既然八阿哥病得厲害,為什麼不傳太醫呢?」

「回主子,太醫看了,說是發瘧子。」

康熙心中暗暗好笑,哼,發瘧子用得著這麼大驚小怪的嗎:「何柱兒,回去告訴你們那位八福晉,朕這兩天身子也不好,不能走動。什麼時候朕有精神了,會去看八阿哥的。你告訴她,既然八阿哥有病,就不必進宮請安了。別的阿哥也讓他們少去探望八阿哥,去的人多了對病人沒好處。李德全,回頭你上太醫院去一趟,讓他們給八阿哥送點金雞納霜丸。」

康熙說完,不等他們答應,一甩手走進了澹寧居。在皇上身邊侍候的太監們,也連忙跟了進去,把何柱兒一個人撂在了大門口,他思前想後,真是又妒忌,又羨慕。唉!都怨自己昏了頭,一步走錯,想回也回不來了。

康熙預料得果然不錯。老八這次藉著有病,叫福晉出面去請皇上,確實是為了試探,而且是一箭三雕的試探。怎麼,他老八不懂規矩嗎?他懂!皇子阿哥,只要是封了稱號,開府辦差,與皇上的關係就是君臣關係了。臣子害病,只要不是病入膏肓,死到臨頭,皇上是用不著親臨探視的。老八這是明知故犯,他讓福晉出面去請皇上,這就躲開了君臣之禮,而成了家庭事務了。皇上如果動了憐子之情來這裡一趟,朝中便馬上會傳出「皇上親臨探病,八阿哥重新得寵」的消息;康熙要是不上這個當,不來呢,大家就會說:「老皇上刻薄寡恩,親兒子要死了,請都請不動。」這樣的議論,對老八照樣有好處,會有更多的人同情他;還有哪,皇上來不來,那是老人家的事,他老八無權操縱。可是皇子阿哥、皇親百官不管誰來,老八都躺在炕上,不厭其煩地訴說對皇上的思念,說那些「皇恩高厚,難以報答」之類的廢話。而且說得煞有介事,說得傷感動情,以表示自己的忠心和孝心。這一招三式可真夠厲害的。老八這一病,名聲更響了,威望也更高了。

二阿哥胤礽私傳夾帶被皇上嚴加譴責,眾阿哥也因此陪著跪了半天受到訓誡的事,八阿哥也早知道了。他暗自慶幸,多虧自己「病」了,躲過了這場是非,看來,這「病」來得是時候。出了亂子我就病,有了喜事病就好,安坐府邸,逍遙自在。你們爭得頭破血流,我坐收漁翁之利,多美呀!今兒個老八得到消息,說派老十四西征的詔書就要明發了。八阿哥病也好了,精神頭兒也來了,他起了個早來到花園,一邊悠閒地賞花,一邊想著心事。在太子胤礽第二次被廢之後,他和老三、老四同時被晉升為親王,可是,除非是見皇上,他很少穿那件明黃飾金的親王袍服,而總是穿著便裝。今天,他從頭到腳,一身黑衣、黑帽、黑布鞋,這裝束,襯著那粉白的面龐、悠閒的舉止,更顯得瀟灑俊雅、風流倜儻,也透著一副太平天子的雍容華貴。他十分自信。哼!無論你們怎麼折騰怎麼鬧,我老八穩如泰山,巍然不動,這江山落不到別人手裡!

就在這時,鄂倫岱來了。這個人,論輩分,是老八的表哥,論身分,卻是八爺的旗奴。他原來是皇上跟前的侍衛領班,在那次皇上狩獵時,因為驕橫跋扈,被革去侍衛,放到軍隊裡當差。這幾年,他被東調西差的,總沒個安生地方。十四爺將要率軍西征,老八看準機會遞了個話,把他從奉天調回來,安排在十四爺帳下做一名副將。所以,他一回京城,就來拜見八爺了:

「八爺,奴才鄂倫岱給您請安了。」

老八連忙上前攔住:「哎呀,鄂兄,你回來了,這幾年不見,把我想得好苦啊!快說說,在張玉祥的手下幹得還不錯吧?」

老八這是用的激將法,是買好呢,可是鄂倫岱哪知道啊!一聽這話,他的牢騷就上來了:

「唉,八爺,別提了。您忘了他的事兒了嗎?這張玉祥早先不過是皇上身邊的御駕親兵。那年皇上北巡碰上了老虎,他嚇得抱頭大哭,被皇上當場摘掉了花翎。後來,為了這支花翎,在皇上親征葛爾丹時,他帶著敢死隊在烏蘭布通血戰一場,受了傷,也得了彩頭,傷好後做了奉天將軍。哼,要我去給他這個漢人做副將,他配嗎?要不是八爺您總派人去瞧我,又送吃又送喝的,勸我殺殺性子,等待時機,我早和他鬧翻了!」

鄂倫岱一個勁兒地倒苦水,八阿哥卻不動聲色地耐心聽,直到鄂倫岱發作完了,才微微一笑說:「這些事兒我知道。咱們雖然名分上有別,可從小一塊長大,在我心裡從來沒有什麼主子、奴才的想法,這你是知道的。不管皇家規矩多嚴,你還是我的表哥嘛,所以,這次我才設法把你要回來,打算讓你在十四爺手下幹,你看如何呢?」

鄂倫岱一口就頂回來了:「我不去!幹嘛這常年在在外、東奔西跑、出生入死、血灑疆場的事兒都擱在我頭上?要幹,我還進宮當我的侍衛去。不就因為我訓斥了張五哥那小子嗎,他算什麼東西?皇上至於為這點小事兒沒完沒了地作踐我嗎?我,我嚥不下這口氣!」

老八一聽這話笑了:「哈哈哈哈,鄂倫岱呀鄂倫岱,你不夠聰明,你說的是哪年的話呀?仔細瞧瞧,皇上的侍衛班子還是老模樣嗎?你在那裡當一等侍衛的時候,張五哥只不過是個六等蝦。可是,如今他和德楞泰、劉鐵成一樣都是一等侍衛了,你再補進去,大家肩膀一般高,他管不了你,你管不了他;皇上又待見他不待見你,這日子你受得了嗎?再說,上邊還壓著一個武丹。這個老棺材瓤子除了皇上之外,誰的賬都不買,誰他都敢訓,你能和他鬥嗎?相比之下,你跟著十四爺出征,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衝鋒陷陣輪不上你,立功受獎你頭一份。在外邊,十四爺離不開你,在朝中,有我和九爺、十爺替你說話,要不了幾年,就能混上個封疆大吏。老兄,你說說,是上哪兒最好呢?」

一席話,把鄂倫岱說得氣消了:「那,那依八爺說,我就應下這差事兒?」

老八心中踏實了:「哎——這就對了。我告訴你,不止是應下。明兒個你就去見皇上,一是說說思念皇上的苦處,二是慷慨請纓,西征定邊。往下,你就瞧好吧!不過,我還得交代你幾句:十四爺年輕氣浮,辦事不穩當,你到了前方,一是要保護好十四爺,二是要替他管住軍隊。那裡的弟兄,一大半是咱們正藍旗的,只有你在那兒盯著我才能放心。明白嗎?」

鄂倫岱心裡一沉,哦,八爺這是把我放在十四爺那兒當釘子使呢。哎,你們哥倆不是好得穿一條褲還嫌肥嗎,到了要緊的關頭,為什麼要這樣提防呢?難道——他不敢往下想了,不管怎麼說,他鄂倫岱是八爺的旗奴,不為八爺出力,難道胳膊肘能往外拐嗎?想到這兒他說:「八爺,您放心,我心裡明白。」

老八拍著他的肩頭高興地說:「對對對,這話說得對,我要的就是你『心裡明白』。」

就在這時,家丁前來通報說,十四爺和九爺、十爺都來了,在前邊客廳裡等著八爺呢。

幾個阿哥正在前廳說話,見老八進來,都連忙起身見禮。老十開口就說:「八哥,前兒我來的時候,你躺在炕上還要死不活的,怎麼說好就好了呢?嘿嘿,俗話說,女要俏,一身孝,男要俏,一身皂。八哥,你今兒可真精神啊!」

老十四也走上前來說:「八哥,這一向小弟窮忙活,只來看了你兩三次,兄弟我著實惦記著您呢。眼看,讓小弟出征的聖旨就要頒發了,聖旨一下,我再來走動就不方便了,今兒個特來瞧瞧八哥,也算辭行吧。」

十四爺說的是實情,凡是奉旨出京的皇子、大臣,在聖旨明發之前,想見誰見誰,想去哪兒去哪兒,可是,一旦聖旨頒布,就是皇命在身了,除了見皇上陛辭請訓之外,是不能隨便串門兒的,怎麼,你領了皇命還不行,還要去請示某某人嗎?呵,這罪名誰也擔不起!所以,八爺聽了這話,寬容地一笑,拉著十四弟走到桌旁坐下說:「十四弟,你忙著,我病著,哪能讓你再多操心呢?唉,有幾個小人,天天盼著我死。可是閻王爺卻怎麼也不肯收我,這不,我又被從鬼門關攆回來了。哈哈哈哈——哎,十四弟,出征的詔書什麼時候發?」

「哦,回八哥,皇上昨晚召見了我,已經把話說明了,要我率軍西征。這事兒關乎國體,聖上讓禮部擬定細節,籌辦授印、閱兵事宜。明天,皇阿瑪讓四哥替老人家告廟,告奉先殿,然後送我出天安門,就算禮成了。」

老九聽他們說得熱鬧,也湊過來問:「哎,我說十四弟,皇阿瑪打算給你個什麼名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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