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二 冷麵王威懾何藩台 兩兄弟驚富劉家莊

胤祥興沖沖地回到驛館,見四阿哥還沒回來,便沖了個涼,躺在竹椅上發懶。他迷迷糊糊地剛要睡著,忽聽院子裡一陣響動,接著門簾一挑,四阿哥胤禛進來了。胤禛二十七、八歲,留著兩撇八字鬍鬚,穿戴整齊,白淨的面孔上,兩顆黑得深不見底的瞳仁,給人一種深沉穩重的感覺。胤祥比他小九歲,生母阿秀在陳潢死後,發誓出家,住到了皇姑屯,打那以後,這位十三阿哥就成了沒娘的孩子,免不了時不時的受其他阿哥的欺負,每當這時,總是四哥出來保護他。所以,他從小就跟這位四阿哥特別親近要好。在四哥面前,胤祥總像個大孩子。此刻,胤祥見四哥渾身上下袍褂整齊,不覺噗哧一下笑了:「四哥,您回來了。我說這大熱天,你又不是娘兒們,脫件衣服怕什麼?何必這麼捂著呢?著了熱,也是病啊。」

胤禛微微一笑答應道:「哦——我習慣了。自幼嬤嬤和老師都這麼教我,要有皇子的尊嚴,要時時處處想到皇子的身分。所以,就是在我的寢宮裡,我也從來是衣帽整齊,不打赤膊的。瞧你,穿這一身粗布的短褲、短褂,又上街瞧熱鬧去了?好吧,你先歇著,我還得去見見這裡的藩台何亦非呢。待會咱哥倆再好好聊聊。」

天已經擦黑了。十三阿哥胤祥見四阿哥忙著,自己在房裡待不住,乾脆把竹椅搬到天井院裡,脫了光腳丫子在牆根下納涼。驛館裡的驛丞,連忙給他拿來西瓜、冰塊。此時就見上房門口,一位二品大員報名進見:「臣何亦非叩見四爺,恭請貝勒金安。」

「嗯,進來吧。請坐。」

這位何藩台管著安徽全省的民政、財政,還兼管河工,為人機靈得很。兩位阿哥奉皇上之命來安徽視察,既是欽差大臣,又是龍子鳳孫,他哪敢怠慢呢。於是,進來後便把地方情形,河工漕運的事,一一向四阿哥詳細稟報了一遍,足足說了一頓飯的功夫。哪知胤禛聽完了,卻冷冰冰地說:「何亦非,你就用這些空話來搪塞我嗎?我問你,河工需要的銀子從哪兒出啊?」

「哦哦哦,回四爺的話。河工工程浩大,所需要的銀兩,實非我安徽一省之力能夠應付。四爺,您管著戶部,拔根汗毛就能調來七、八十萬——」

沒等他說完,胤禛已發怒了:「什麼,要我從戶部撥款?死了你這個心吧。告訴你,爺在這兒幾天,什麼都查清了。安徽最富的是鹽商,為富不仁的是鹽商,坑國害民的還是鹽商。昨兒我就告訴你了,要錢,就從他們身上打主意,叫他們拿出一百四十萬兩銀子來,用到河工上,他們也該出點血了。」

何亦非一邊擦著腦門兒上的汗,一邊回答:「四爺,您老的令旨,卑職不敢不從。可是,您老明鑒,鹽,是朝廷有明令官賣的,這些鹽商都有後台,根子很硬,他們根本不買下官的賬。昨日下官奉四爺的令旨去向他們募捐,結果一百名鹽商才交了三萬兩銀子。還有,施世綸來桐城上任,要修書院,也讓鹽商捐輸,可他們,唉!才擠膿包似的交了一百四十兩,這——下官不是不肯出力,實在是難辦哪!」

四爺胤禛火了:「噢?竟有這等事!這些鹽商也太不識抬舉。既然如此,四爺我教給你一手絕的,以你藩司衙門的名義出牌子,堵住漕運。過路要路錢、過橋要橋錢,非叫這幫王八蛋把一百四十萬兩銀子湊出來不可。餘下不夠的,你寫個摺子給我,我替你在皇上面前說話。」

何亦非被四爺這話驚呆了:「這——」

四爺卻胸有成竹:「怕什麼,不修好河工,萬一決了堤、漫了水,橋也沒有了,路也沒有了,他們怎麼運鹽?」

何亦非還是不敢奉命:「四爺,不是下官怕事,這樣辦,鬧不好要出亂子的。求四爺賜給下官幾個字,也好為奴才壯壯膽。」

「哦,這好辦。」胤禛走到書案前,提起筆來,寫了一張條子,遞給何亦非,「喏,拿去吧。告訴你,我四爺是有名的冷麵王,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我替你出面、做主,要是今年秋汛再決了口子,你也用不著請旨謝罪,學學前頭河督于成龍的樣子,自己帶上木枷到北京見我。聽見了嗎?」

何亦非冷汗、熱汗一齊流下,連忙磕頭回答:「扎!奴才記下了。」

「嗯,下去辦差去吧。」

十三阿哥胤祥看見何亦非躬身出了上房,忙叫了一聲:「老何,你過來。」

何亦非聽見十三阿哥叫他,連忙陪笑走了過來。他知道,這兩位阿哥雖然脾氣性格不同,但都受到康熙皇上的喜愛和重用,特別是這位十三爺,康熙更是疼愛。何亦非不敢輕慢,緊走兩步,打千請安:「十三爺,您在這兒納涼啊,奴才給您請安了。」

十三爺不屑地一揮手:「拉倒吧,少跟爺來這一套。我問你,施世綸今兒個問的那幾個私鹽販子的事兒,你們打算怎麼辦哪?」

何亦非畢恭畢敬地答道:「回十三爺,今兒施縣令放了的那幾個私鹽販子,並沒能跑掉,又被任三公子逮住了。下官還沒來得及問,等問過了再行發落。」

十三阿哥胤祥心中一驚:好傢伙,這些鹽商可真不得了。縣令放走的人,他們竟然還敢私下裡再抓起來,照樣送官治罪。想到這兒,他冷笑一聲說:「何亦非,我告訴你,施世綸斷過的案,你們誰都不能再管,更不準翻案。實話對你說,施世綸是你十三爺我的門下,也是四爺的學生。你掂量掂量吧!」

一聽這話,何亦非為難了:「是是是。施世綸是個清官,奴才知道,並不想難為他,可是剛才四爺交待過了,河工的一百多萬兩銀子,得向鹽商們去要。他們抓幾個私鹽販子,小事一樁,如果連這點面子都不給他們,恐怕——」

四阿哥胤禛早聽見他們談話了,特別是聽到十三弟胡謅八扯地說什麼施世綸是他的門下,又是自己的學生,覺得有些好笑。心說,我什麼時候有這麼個學生?便走過來打斷了何亦非的話:「何亦非,我看你這個藩台當的窩囊,也當的昏聵。你知道嗎,十三爺也是欽差,怎麼,我們哥倆的面子還保不下幾個百姓,這點小事你也做不了主嗎?」

見四哥出來幫忙,十三阿哥胤祥更得意了,他笑嘻嘻地說:「老何呀老何,聽見四爺的話了嗎?施世綸和我們哥倆有關係,他放了的人,你再捉回來,不是掃了我和四爺的面子嗎?鹽商們若是不服、鬧事,你們的水火大棍是幹什麼用的。去吧,去吧,回家脫了這身狗皮,洗個澡,涼快涼快。好好想想,掂量一下哪頭輕,哪頭重。照我的吩咐辦,出了事,到北京去找四爺,或是找我十三爺都行。快滾吧!」

何亦非諾諾連聲地走了。四阿哥這才笑著對胤祥說:「十三弟,這施世綸是靖海侯施琅的兒子,你什麼時候收他做了門下,他又在哪裡拜我當老師的?」

「哈——四哥呀,你不知道。小弟我的威望不足,鎮不住人,才借你的煞氣嚇唬何亦非的。」說著,便把今天在縣衙裡看施世綸斷案的事,向四哥學了一遍。直說得四阿哥也開懷大笑:「好好好,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施琅當年率兵征服台灣的時候,連大學士李光地的賬都不買,還差點殺了福建將軍賴塔,他養的這個兒子,又是這麼古怪。唉!鹽政是朝廷的一大弊端啊。其實平民百姓肩挑背扛的賣上幾十斤鹽,又有何妨呢?壞就壞在這些大鹽商手裡。施世綸這樣處置還是對的。」四阿哥胤禛說著說著,陷入了沉思。胤祥知道四哥的脾氣,他是個冷人兒,平時就愛默默地想心事,說話不多,但句句中肯。十三爺也不說話了。

康熙皇上一共有二十多個兒子,老二是死了的皇后赫舍里氏所生,所以立了太子。大阿哥當然不服,其他阿哥也心懷不滿,便各自結黨。在這些皇子中,只有老三、老四和老十三,是被公認的「太子黨」的人物。其中,最有震懾力量的,就是這個四阿哥胤禛,他辦事穩重、嚴厲,又厭惡奉承,朝中大臣們,不敢得罪他,可也不敢巴結他,便送他一個外號「冷麵王」,對他是敬鬼神而遠之。此刻,胤祥見四哥又在想心事,不由問道:「四哥,你今兒個一天都在河工上嗎?」

四阿哥猛地醒過神來:「啊?哦——上午去河工上看了看,下午去了方苞家。唉!這個方苞,生是跟著戴名世吃了大虧。戴名世寫了一本書叫《南山集》,其中一篇「詠黑牡丹」的詩中有兩句話:『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你看,這不明明是詆譭我大清的反叛之言嗎?所以,父皇一怒之下,將戴名世逮進京去殺了頭。方苞是海內聞名的學者,可他不該為這部書寫了序,結果,也牽連進去,實在是可惜呀。今兒下午我去他家,見已被查封抄家了。家裡一百多口人,全給鎖在一間屋裡,這大熱天,怎麼受得了,已經熱死了好幾口人了。幸虧帶人來抄家的是我門下的年羹堯將軍。我告訴他,不準虐待方家眷屬。佛以慈悲為懷,不能傷害無辜啊!」

胤祥知道,這位四哥虔誠信佛,面雖冷而心善。便笑著說:「四哥,那,咱們回去在父皇面前保奏一下方苞如何?」

「哎——事情不那麼簡單。方苞是知名學者,海內人望,又一向剛正不阿,不依附小人、權貴,這才得罪了鹽商任三公子。這個任三公子的父親任伯安,在京城裡很有點路子,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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