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四十九 閣臣賢廷玉露頭角 邊塞行康熙親出征

張廷玉今日當值,就住在上書房,高士奇閒著沒事,想和他說說閒話,可是張廷玉一回上書房就坐下,不停地寫著,高士奇有點詫異:

「哎,我說廷玉,忙什麼呢?大冷的天,咱們閒聊如何?」

「哦,高相,我在記筆記。」

「咳,何必如此自討苦吃呢,每天幹了什麼,難道記不住嗎?」

「不不不,高相,咱們待的這個地方,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一旦出了事,栽了跟斗,走到哪兒也說不清。記下來,就是憑證,用不上也沒關係,寫個回憶記事的,不也很好嘛。」

「嗯,好好好,廷玉,你想得真遠,比我高某強多了。」

「哎,高相不必如此說。你舉薦我進上書房,這份恩德,廷玉永不忘懷。只是,我,我有一句話想給你說,又怕——」

「怕什麼,我老高也是個痛快人,你難道不知道嗎?」

「好,那我就說。熊賜履前幾天寫奏摺時錯用了字,又把自己兒子的官職錯提了一級,您知道嗎?」

「啊,熊夫子老了,這點小錯算不了什麼!」

「不不不,他這是故意搞錯的,想拿這個小錯去躲大災,讓皇上看出來,他老了,糊塗了,不中用了。這樣,他就可以退出上書房,免得往後真的出了大錯,就不可挽回了。明珠之事,前車可鑒啊。」

聽了這話,高士奇不由陷入了沉思,「嗯,對對對,廷玉,你想得深遠。說下去。」

「不知高相想過沒有,當今聖上乃五百年難得一見的聖明君主。且不說他的文治武功,單說學問就非同一般。詩詞、書畫、天文、音律、數學,他幾乎無所不知,無所不曉,通七種語言,能計算黃白二道。你高相懂醫術,可是皇上在這方面的知識、才能,恐怕不下於你。我知道,您學富五車,無書不讀,假如咱們撇開了君臣關係,單就學問一項,你比得過聖上嗎?」

張廷玉這話說得很尖刻,但卻句句在理。高士奇不由得暗暗嘆服:「嗯,高某若與聖上比學問,確實相差甚遠。」

「對!就是因為主上學問淵博,所以才有包容萬人之海量。我們面對明君聖主,來不得半點虛偽。謀私,主子尚可原諒,竊權,皇上就決不能容許。明珠就是看不透這一點才倒了的,竊權又謀私,罪不可恕啊!」

高士奇聽得出了一身冷汗,回想這幾年,自己幸虧沒往明珠黨裡鑽營,要不然,這一關定難逃脫。他激動地站起來,向張廷玉深深打了一躬「廷玉,謝謝你如此教我。」

張廷玉連忙起身還禮:「哎呀呀,高相,你——我乃後生小輩,實在不敢當。」

「不,你雖年輕,卻見識高遠,請向高某更進一言。」

「嗯——聖上喜歡你,是因你才思敏捷,善於在插科打諢、嘻笑怒罵之間,說出令人反思發人深省的話。可是,你高相也會有江郎才盡的時候,皇上也有厭惡你這一套的時候,那時恐怕就會失寵了。在下有八個字,敬贈高相。」

「好,請賜教。」

「萬言萬當,不如一默。」

高士奇心頭怦然一動。啊!對呀,說了一萬句話,句句都是對的,也趕不上默然不語。對對對,真是至理名言,常言說,伴君如伴虎啊!

張廷玉的估計一點不錯,二十七天後,康熙服滿,便立即召集大臣議事,而頭一件就是熊賜履上表引退的事。康熙再三挽留,熊賜履卻以年老體衰為名,堅決辭退。康熙看著下面跪著的這位白髮蒼蒼的老臣,想到二十多年來,他為江山社稷,為太子做的那麼多事情,如今,他就要辭朝而去了。康熙覺得又失去了一位可親可敬的老朋友,禁不住潸然淚下:「熊賜履,既然你決心已定,朕不再留你了。你不要回湖北老家了,朕在南京賜你一套宅子,小魏子和穆子煦在那裡,可以就近照顧你。朕再南巡時,也可以和你再見一面——」

熊賜履伏在地上,老淚縱橫:「主上如此垂憐老臣,臣焉敢不以垂暮之年,為主上、為大清歌功頌德,慶賀昇平。臣去了,望主上多多保重。」

「且慢,該保重的是你,你有年紀了,衣食住行,都要嚴加註意。武丹,傳旨,在文華殿賜宴熊賜履,叫御膳房抄出幾樣老年人吃了有益的菜單交熊賜履帶走。」

「臣謝聖上恩典。」熊賜履涕淚交流地叩了頭,隨著武丹走出了養心殿。

上書房大臣之中,明珠被革了職,熊賜履又告老隱退,剩下的兩個老人索額圖和高士奇,康熙對他們心存疑慮,還要再觀察一陣子。除了他倆,就只有一個年輕新進的張廷玉了。這個人辦事穩妥謹慎,但卻少言寡語,從不主動進言,軍國大事,全都要康熙親自拿主意,怎麼能忙得過來。於是,皇上下旨,命自己生母佟佳氏的小弟弟佟國維,也進了上書房。

按輩分,佟國維是康熙皇帝的嫡親舅舅,可按皇家規矩,他在皇上面前,也只能是個「奴才」。不過,這個佟國維可不是個簡單人物,心胸大,氣魄也大。又和索額圖一向有矛盾。他一上任,就趕上索額圖奉旨去和羅剎國談判,訂立了尼布楚條約。佟國維抓住機會,把明珠和索額圖安置到六部九司的人,幾乎全都給換了。等索額圖回來,生米做成熟飯,雖然恨得牙癢癢,可是,佟國維身為國舅,背後有皇上撐腰,他又能如何呢?康熙看在眼裡,喜在心上,哼,這一下,可不怕你索額圖了!

這天晚飯之後,康熙高高興興地來到翊坤宮阿秀的住處,阿秀生的皇子,十三爺胤祥,已經五歲了。按宮中的規矩,應該由內務府帶走,在毓慶宮跟皇太子一起上學,不遇朔望,是不準與母親見面的。今年康熙高興,下旨給皇子們停學半個月,讓他們回到各自宮中,與母親團聚。這樣做,在皇宮內還是第一次,真可謂是天恩浩蕩了。所以,阿秀也十分高興。此刻,聽見韓劉氏進來稟報說皇上駕到,連忙帶著皇子胤祥迎出殿外,跪下叩頭接駕。康熙上前拉起了胤祥,一邊摸著他頭上的小辮兒,一邊高興地對阿秀說:「起來吧。朕這幾個月太忙,沒翻過你的牌子。可心裡著實地惦記著你呢。今晚,朕還要召見大臣,所以,湊這個空來瞧瞧你。」

阿秀連忙躬身回答:「主子日理萬機,還惦記著奴婢,奴婢感恩不盡,怎敢再存奢望。只盼主子保重龍體,就是奴婢之福了。」

阿秀這幾句話,說得十分得體。康熙聽了舒服,便拉著阿秀坐在自己身旁:「好,你能這樣想,朕就放心了。朕今天特意來告訴你個好消息,朕就要統帥大軍,御駕親征,去消滅葛爾丹了。」

阿秀目光霍的一跳:「啊,皇上,這是真的?」

康熙端詳著阿秀那又驚、又喜、又純真的臉,心中也很激動:「怎麼,朕還能騙你嗎?五年前,葛爾丹想要東進,朕就準備與他決戰,可他臨時又變卦了。這回,多虧了科爾沁王,巧施妙計,到底把他騙得上鉤了。哼,你等著瞧吧,朕這次絕不放過他!」

阿秀聽到這裡,心中一陣巨浪翻滾,連忙起身跪倒在康熙面前:「皇上,奴婢願從駕前往,為消滅葛爾丹效犬馬之勞。」

「哎——不行,不行,千軍萬馬之中,朕帶著嬪妃,成何體統。再說,在草原上打仗,刀槍如林,火炮爆炸,又得騎馬奔波,你怎麼能去呢?」

「皇上,奴婢萬里迢迢,歷經顛沛流離之苦,為的就是請主子為奴婢報仇雪恨,為的就是親手殺掉仇人。奴婢自幼在草原長大,騎馬、射箭、打獵、爭鬥,什麼沒見過、沒經過。再說,皇上當年也曾親口說過,消滅葛爾丹時,要帶奴婢去的,皇上金口玉言,怎能反悔?!」

阿秀可著急了,這一通話說到最後,不是求情,竟是質問了。康熙有點不高興,他還沒忘記阿秀和陳潢的事呢!可是,阿秀入宮以來,又確實沒有錯處,小心謹慎,服侍皇上,又生了皇子,現在陳潢下獄了,康熙又怎忍心再責怪阿秀呢:「唉,你起來吧,自從你進宮以來,朕待你一向不薄。你算算宮中嬪妃這麼多,哪一個像你這麼快地就晉升了貴妃呢?可是你,你總是忘不了——忘不了你的家鄉。好吧,朕既然從前說過,也不再改口了,你準備一下,就隨朕出征吧。」

阿秀怎麼知道康熙在這一霎時,竟然想了那麼多,她高興還來不及呢,連忙跪下叩頭謝恩。可是,等她抬起頭來時,康熙卻已經走了。

今晚的御前議事是康熙出征前的大政決策。雖然,也有大臣勸諫說,皇上金貴之體,不宜遠征沙漠,受那顛沛之苦;也有人說,國家存糧不多,難以應付。但康熙心中有數,葛爾丹狡猾,非御駕親征,不能徹底制服他,至於糧食,他有暗藏在延安等地的四百萬石軍糧,加上京師存糧一千萬石,足夠了。所以,他才下了這麼大的決心,任誰說什麼都不聽。他當即下旨,從今年起,在全國各地,永不加賦,與民生息,並命禮部、兵部、吏部會同上書房大臣,立即草擬討賊詔書和隨駕、留守人員名單,以及太子監國事宜,定於五天之後,出征討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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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二十八年正月二十日,北京城內滿天大雪,午門外廣場上,紅妝素裹,瓊玉鋪地。三萬名頂盔帶甲的軍士,在廣場的東、西、南三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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