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十 考窗課相國險出醜 迎聖駕明珠夜挑燈

在開封巡視黃河的皇上康熙,剛剛回到北京,靳輔前腳後步也來到了京城。這使康熙十分高興,換了別的封疆大吏,接到回京述職的旨意,幾個月還見不了面呢。這個靳輔聞風而動,行動迅速,確實是個聽招呼、肯辦事的人,便馬上召見。接談之中,康熙又發現,靳輔在治水上還真能說出些道理來。便接連幾次,讓靳輔入宮,面陳治水方略,康熙不知道,靳輔說的,都是與陳潢、封誌仁再三商議,反覆斟酌了的條陳,還能錯了嗎?康熙越聽越入耳,越聽越高興,因為事關重大,花錢又多,康熙還要仔細地考慮,盤算,權衡利弊,所以,沒有讓靳輔立刻赴任,而要他在京城裡多休息幾天,到各個衙門裡走走看看,熟悉一下各部的人事關係,今後好辦事。皇上如此看重靳輔,倒使靳輔的身價大增,各部堂官、御史、尚書、衛侍巴結還來不及呢,誰還敢敲他的竹槓啊!帶來的一萬五銀子分文沒動,就在京師左右逢源,處處順利地走動開了。

這一天,靳輔來到了索額圖的相府,把路上遇到李光地的小妾李秀芝的事報告給索額圖,請索相從中說合,讓李光地認親留人,沒想到,索額圖把李光地叫來一說,這李光地竟然死不認賬,反而倒打一耙,說靳輔不知從哪裡弄了個民女,前來訛詐,氣得靳輔真想把這事兒給捅到皇上面前,看你李光地如何下台!但仔細一想,又覺得不大合適,李光地正受到皇上的重用,眼看要進上書房,這一進就是宰相啊。自己即將受命為治河總督,得罪了一位宰相,日後麻煩多著呢,封誌仁也勸他,不要把事情鬧得大大,明珠不是和索額圖有矛盾嗎,李光地靠的是索額圖,如果把這事告訴明珠,恐怕就有一場好戲了。靳輔一想也對,讓明珠出面去和李光地鬥,比自己親自出面要好得多,但是,見明珠可不容易,他如今是上書房大臣,在大內陪皇上的時候,比在家的時候多,連去三次都沒見著,這天,靳輔帶著李秀芝母子三人又去拜訪,明珠還是不在家,靳輔心想,我不跑了,乾脆,在這裡坐等吧。

靳輔不知道,明珠現在正在康熙皇上面前挨克呢。

這事兒咱們得從頭說起。那天康熙皇上收到了荷蘭國貢表稱臣的奏摺,還有許多貢品。看到這天下太平、萬國稱臣的局面,康熙十分高興,便拿出一部分貢品,賞賜了魏東亭、傑書、明珠、索額圖,還有圖海、周培公、飛揚古、施琅等一幫親信大臣武將,然後,帶了兩名侍衛,在宮中散步消閒。走著走著,忽然看見那邊幾名宮女陪著一位二品誥命夫人打扮的人走了過來。康熙心中怦然一動:嗯,看她們來的方向,是參見太皇太后老佛爺去了,可是怎麼這麼面熟呢?剛要命侍衛上去問話,那個女子卻瘸著腿快步走了過來,向康熙行禮問安:「奴婢墨菊,給主子爺請安了。」

這墨菊是誰呀?咱們在第二卷裡交代過,她原是死了的皇后赫舍里氏身邊的一個侍女。那年,楊起隆謀反,宮中叛變投敵的太監也跟著鬧事,危急之中,墨菊挺身出來,保護皇后,腿上被砍了一刀。後來,皇后死於難產,墨菊又瘸了腿,康熙皇帝瞧著她可憐,便賜嫁給大將軍飛揚古做了妻子。如今,見她進宮來,康熙十分高興,忙說:「快起來,你腿腳不方便,不要行大禮了。」

墨菊站起身來,笑著說:「主子,奴婢是咱們大清國的女鐵李拐,託皇上和老佛爺的福,命大著呢。奴婢的丈夫飛揚古回到京城好幾天了,他想著要見見主子呢。」

「哦,那好哇。墨菊,你是咱大清的有功之臣,太子不就是在你的懷抱裡受封的嗎?不管有事沒事,你勤著來宮裡走走,一來給老佛爺說說閒話解解悶,二來也好照看一下太子嘛。」

墨菊是個心直口快之人,康熙這句話一出口,她竟然淚流滿面地訴起苦來:「唉,皇上,別提了,如今,咱們這宮裡的規矩是越來越大了,這兩年新進來的蘇拉太監們,竟一個個的都長了狗眼,一點人味都沒有,奴婢幾次想見見小主子,都被他們給擋了回來。」

「哦?有這等事,別人不讓見太子,你也不能嗎?」

「唉!主子爺不知道,別說是我了,連太子跟前的彩繡,那麼老實的宮女,都給攆到漿洗房幹苦差了,聽說,張萬強為她說情,也讓敬事房給駁了回去——」

聽到這裡,康熙的臉上變了顏色,這兩年,把內務府的事交給明珠去管,不想他竟敢如此擅作主張,排斥舊人:「穆子煦,你去敬事房傳朕的旨意,張萬強是六宮都太監,宮中的事,還得聽他的,告訴他們,把這兩年攆出去的老人,一個個都給我請回來,在原處當差。墨菊有功於朕和太子,她什麼時候要見太子,任何人不許阻攔。叫敬事房的人小心點,這事兒,朕是要查的!」

穆子煦「扎!」了一聲,飛身走了,墨菊也告辭出宮。康熙看看他們的背影,心中感到一陣沉重,這個明珠,手中一旦有了權力,就大膽妄為,干涉內宮事務,竟然到了隔絕太子與人交往的地步,實是容他不得!可是轉念又一想,他既然統管內務府,對太子的事,管嚴點總比放任自流的好,不能只憑一句話,就去懲罰一品大臣哪。他一邊往回走,一邊默默地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地來到了養心殿。

今天,是欽定考查大臣窗課的日子。熊賜履、索額圖、明珠、李光地等人,早就來了,正在忐忑不安地等著皇上的考問。見康熙鐵青著臉進來,他們嚇得膽戰心驚,連忙叩頭請安,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等候問話。

康熙突然意識到此刻自己是太嚴肅了,便換了一副笑臉,輕鬆地說:「哎——你們這是怎麼了?朕考查你們的窗課,無非是想督促你們不要故步自封,要勤奮讀書,多學點東西,協助朕治理好國家,何至於嚇成這副模樣。這些天,為開博學鴻儒科和修復大和殿的事,你們都辛苦了。等辦完這件大事,朕給你們放上幾天假,好好休息一下。」

康熙一邊說著,一邊拿起龍案上的大臣們進呈的窗課本子仔細看著。熊賜履等人還不怎麼緊張,明珠知道,自己學問有限,怕康熙挑出毛病,讓他當面出醜,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可是,越怕越有事,康熙皇上沖他就問上了。

「我說明珠啊,你怎麼老不長進呢?瞧你這文章,詩不像詩,文不像文的,就拿這首詩說吧,明明寫的是冬天,梅花映雪開,倒也切題,可是大冬天的,哪來的『青蠅繞花飛』呢?真是不倫不類,胡縐八扯!虧你還是個同進士出身呢,當初不知你花了多少銀子,買通了考官。」

明珠連忙上前跪下:「回主子爺,奴才參加考試的時候,還是個窮光蛋,哪有銀子上下打點呢?那年報名的人太少了,取不夠數,才把奴才給點中了,吟詩作賦,奴才本來就不行,這幾年多虧了主子教導,才學著寫一點。主子聖明,看出了毛病。奴才近來在奏事的摺子上下功夫多些,所以詩文進步不大,求主子寬恕。」

一句話提醒了康熙。他想起來了,明珠近來的奏事摺子倒真的是文句通暢,大有進步的,他冷笑一下:「哼,你別在朕面前耍小聰明,說實話,是誰為你捉刀代筆寫的?」

這一下,明珠不敢不說實話了,他的奏摺,確實是請了位高明的「槍手」,誰呀,高士奇。咱們前邊說了,查慎行到明珠府上為高士奇疏通,高士奇呢,也接受了進索額圖府上的教訓,規規矩矩地去見了明珠,明珠見此人才華出眾,又是被索額圖趕出來的人,便把高士奇留在府中做幕僚,一切文書、奏摺,都由高士奇為他代筆,倒也心裡高興。他可沒想到,高士奇還留了一手,在明珠為應付皇上考查的詩詞文章上,都一概誇獎,卻不肯改動一字。今天,當著眾大臣的面,讓明珠挨了一頓訓斥。眼下,皇上一針見血問到了這件事,明珠心裡是又恨又愧又不敢說假話,只得如此這般地把高士奇的來歷說了一遍。康熙聽完,不覺滿懷高興:

「好哇,你這個奴才,府裡藏著這麼一位才華出眾的人物,竟然瞞著朕,好,你回去告訴高士奇,明天下午,朕要到你家裡,親自會一會他!」

這道聖旨一下,明珠可真慌了神了,皇上要御駕親臨,他不能不做些準備,迎接聖駕呀。明珠的府邸,坐落在槐樹斜街,原是前明福王在京的藩府邸署,福王府遠在洛陽,按明朝的規矩諸王無事不許擅入京師,所以這宅子其實一直閒置,若論它的規模,華麗軒昂,京師八個鐵帽子王府誰也難比。康熙八年前,因鼇拜當政,人人怕樹大招風,誰也不敢問津,康熙十年之後有幾位王爺想請旨住進去,宅子裡卻又無端鬧起鬼來。眼瞧著樓閣亭榭雕棟畫樑;樹木成蔭,鬱茂蔥蘢,可是無人敢要。惟明珠不怕鬼,奏明康熙後,住了進去,說也蹊蹺,自他住進以後,鬼也就沒有了。

明珠回到府裡,見靳輔坐在廳前,正在吃茶等候,連忙上前見禮,「哎呀呀,不知靳中丞大駕光臨,在下連日來進宮面聖,讓你空跑了幾趟,今天又讓您等,實在是失禮得很哪!唉,自鳳陽一別,轉眼五年了,兄弟我可是時常想念你呀。」說著,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秀芝他們:「嗯?這位是——」

靳輔連忙接過話碴兒:「明相,您太客氣了。如今,您是朝廷的紅人,身擔重任,豈能不忙啊。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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