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六 老太太義認汗王女 香格格感德拜高堂

一聽說面前這個女乞丐竟是位蒙古公主,陳潢不由得愣住了。他思忖再三,誠懇地對阿秀說:「格格,小生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

「陳先生,您何必如此客氣,有什麼話,您儘管說吧。」

「格格身懷家恨國仇,萬里迢迢來到中原,流落街頭,舉目無親,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而以一個女乞丐的身分進京告御狀,恐怕也難見天顏。我今天既然見到了您,如果不管不問,任您天涯飄泊,擔風受險,還稱得起是個堂堂男子漢大丈夫嗎?這樣吧,我有一個同鄉好友,住在叢塚鎮韓太夫人家中,韓老太太為人豪爽仗義,胸懷開闊,我想把您領到她那裡,暫住一時,不知格格可肯俯允。」

「哦,這位韓老夫人,我也認識,確實是個好人。她不斷派人給我送吃送喝、送衣物,陳先生既然與她相識,那是再好不過了。」

「好,就這麼定了,明天一早,咱們就去,只是今晚——嗯,這樣吧,如果格格信得過我,就委屈公主格格,與陳某以兄妹相稱,回到客店,暫住一晚,不知格格意下如何?」

阿秀沉默了一會,緩緩說道:「陳先生,你肯設身處地的為我盤算,我感激不盡,咱們也算是有緣分,一切聽從陳先生安排也就是了。」

店老闆見陳潢半夜帶著個女人回來,提著燈籠仔細地看了半晌,卻沒認出就是鎮上的女叫花子,他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正待要問,陳潢卻道:「這是我的堂妹,被人拐騙至此。我這次進京,家叔還特意關照尋訪她,不料今日竟遇上了,今晚只好先住在這裡了。」

店老闆對這種事見得多了,客人出去打野雞、叫妓女是常有的,只陳潢還要撇清稱「堂妹」,倒更令人生疑,一頭走一頭笑道:「啊,好、好!既來了就是小人的財神。不過——現在尋個單間兒卻不好辦——怎好半夜把客人攆起來呢?您說是不,陳爺?」

「那——你說怎麼辦?」

店老闆猶未答話,阿秀卻道:「他是我哥哥,同住一室不妨的。」老闆原意是多敲剝陳潢幾個錢,「攆」走別人,讓陳潢再賃一間房,聽阿秀說話,便道:「兄妹原不避嫌,只二位是『堂』兄妹,怕要招惹閒話的——我不說什麼,鎮上巡頭兒來查店,小的不好交待呀!」

陳潢原也想多花點銀子再要一間空房,聽見「閒話」二字,猛地想起阿秀一直在這兒討飯,「啞巴」突然說了話,事情會鬧大的。聽店主人口氣大有勒索要挾的意思,便將僅有的十兩大銀錠摸出來丟過去,說道:「今晚只好就這麼將就一夜了。這點銀子你拿去,給我妹子弄一身像樣的衣服來,餘下的全賞了你!」

「哎喲,您老這麼破費,小的謝賞了!」老闆滿臉諂笑,老著臉揣了銀子,打千兒謝了賞,顛著屁股又開門又點燈,不一時便從後房夾了兩套半新半舊的衣裳,木梳鏡子等用具都帶了來,放到桌上,陪笑道:「嘿嘿——實在不成敬意,這是小人老婆過門陪嫁的衣裳,只穿過一次,請小姐將就著用吧——」一邊說著,反掩了門出去。

屋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陳潢見她坐在床邊,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地痴望著燭火,便背轉身子,大大方方地說道:「請格格,啊,不,請妹妹更衣。」一陣窸窸窣窣聲響過後,又聽木篦絲絲的刮髮聲,好半天才聽阿秀淺笑一聲道:「書獃子,傻站著幹什麼?過來坐吧!」

陳潢轉過身來,竟一下子怔在當地。這是那位身著爛衣、腳拖破鞋、滿臉黑灰污泥的叫花子嗎?阿秀本來天生秀麗,此刻換了水紅綾襖、藕荷色百褶石榴裙,滿頭烏雲疊翠,鬢如刀裁新鴉,支頤而坐,竟然滿室生輝!陳潢見她嬌羞滿面,流眄送波地看過來,不由心頭一陣急跳,忙低下了頭,蹭著步兒捱到椅子旁,取了一本書,看也不看阿秀,小聲說道:「我——在這裡看書,您請自行安歇吧——」

阿秀斂起了笑容,她在蒙古原就傾心漢學,到中原幾年,雖不與人交談,冷眼旁觀,已知中原禮俗。見陳潢面孔繃著,渾身不自在,心裡不禁一動:「此人是個至誠君子!」她無聲嘆息一聲,和衣倒臥在床上。

這一夜陳潢一眼沒合,秉燭達旦地看了一宿書,那蠟淚在瓦燭台上堆了老高。

※※※

臭叫花子居然變成了「香美人兒」。第二日,高士奇一聽說這事,不禁跌腳懊悔:「這等風流韻事,正該我高士奇遇上,怎的失了眼,倒讓陳潢這黑不溜秋的水耗子得了便宜!」懊悔歸懊悔,他還是推遲了一日行期,到鎮上銀匠那兒,打了一支臥鳳金簪,一副銀鐲,又買了兩套貢呢料子,還有一隻當時極貴重的菱花玻璃小鏡——共是四色見面禮兒,剛回韓府,韓春和興沖沖迎出來,因見高士奇踱過來,忙站住了,笑道:「恩公快瞧去,人已接過來了,正和老太太擺家常呢!我娘已認她為義女了。」高士奇笑著點點頭,加快步子拾級上階走了進去。

「閨女喲——可難為你了!」韓劉氏正坐在前堂中間,摟著滿臉淚痕的阿秀撫慰,「也虧得陳先生有眼力!你在這兒快兩年了,我老婆子只瞧著可憐,再想不著你身世恁般地苦——嘖嘖!這些個糟心的事兒先前只聽鼓書先兒說過、戲裡唱過。要不是你水靈靈地站在我眼前,說啥我也難信哪——」陳潢坐在一邊,見韓劉氏如此動情,眼中也噙著淚花。

阿秀自幼喪母,從未受人如此慈愛,乍來韓家,聽老太太這番體己話,心裡又酸又熱,又舒坦,哽咽著說道:「娘是積德行善的好人,這二年冷了給我送衣裳,餓了給我送吃的——我雖不敢說,可這些事我件件都記在心裡呢!如今來到了家,您是我的親娘,今後我永遠守在您的身邊,哪裡也不去的了!」

「傻孩子,落葉總得歸根。娘雖捨不得你,但大理還是明白的,挨刀的吳三桂已經叫萬歲爺拾掇了,你們那邊也是朝廷管的地面嘛!朝廷總不能叫你受一世的苦,將來你報了仇,恢復了祖業,或嫁了人家,別忘了這裡還有個娘,派人給我捎個信,娘也就知足了!」

阿秀閉著眼,任由淚水淌著,撒嬌兒道:「萬歲爺要是恢復了我的封地,我可要把您接去,就這麼整日摟著我!」

韓劉氏笑道:「別折殺了我的陽壽,哪能有那麼大的福分?再說,你女婿也不能讓我老婆子將你霸佔著呀!」

「我女婿!」阿秀抬起了頭,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含著笑意,故意指著陳潢,說道:「娘,您問問他讓不讓——」

韓老太太見阿秀如此大方頓時愣住了,儘管她精明能幹,見多識廣,可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女子,一時倒不知說什麼好,陳潢的臉騰的紅到耳根上,手足無措地站起來,慌亂地說道:「這——這斷斷使不得。」他馬上又糾正道:「我不是說不行,我是說——我已有家室!」

「那有什麼,」阿秀坐直了身子,正容說道,「你把她接來就是了——」說到這裡,她停住了,下頭的話竟沒說出口。

陳潢定了一下心,侃侃說道:「格格厚愛之情,人非草木,陳潢豈有不知之理?我原不知您的身分,如今既知,怎敢作非禮之事?——家妻溫良恭儉,十分賢惠,我的事業是治河,終年在外,浪跡天涯,飄忽不定,我已對不起她了,豈忍再誤格格的青春年華?更要緊的是格格還要報家仇復祖業,而我對此是無能為力的!」

阿秀聽了,眼淚無聲地流出來,擦了擦眼淚,又堅決地說道:「我不管這些,從今往後,我、我就是你的人,哪怕等到滿頭白髮,哪怕你走遍天涯海角,我都要等著你——」

兩個人正說得不可開交,門外忽然傳來了高士奇的朗朗笑聲:

「天一兄好艷福!明月之鑒、夜光之珠晦其色,偏天一兄獨具慧眼,識靈秀於風塵之中,真真是令人羨慕——」說著,已是進了堂屋,上下仔細打量著阿秀,驚嘆道:「真個光艷照人!我這兒給你辦了四色禮物,聊致賀意。」

阿秀根本不理會高士奇,緩緩起身道:「陳先生,自我說了身世,你就待我不同,你的心思我知道,我反正無家可歸,也不想就嫁,我說過的話從沒改過口,你瞧著辦吧!」說罷掀起門簾一甩自進裡屋暗泣去了。

陳潢臉上青紅不定,半晌才道:「韓媽媽,阿秀暫且安置在您這兒,她不知中原人習俗,慢慢就會明白的,我明日就要動身去河南考察水情——大約桃花汛也該下來了,我這就告辭了。」

韓劉氏木雕泥塑般坐著,陳潢一臉尷尬,這情形倒把高士奇弄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詫異地問道:「你們這唱的是哪一齣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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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皇帝到開封來視察河工,明珠和索額圖都沒有隨駕,康熙呢,也不願意驚動地方官,所以一路微服私行,一切乘輿鑾駕全都免了。到了開封,就住進了學府衙門,開封府的司官、百姓,誰也不知道,當今皇帝就近在咫尺,只有康親王傑書和熊賜履在他身邊,軍務上的事,由傑書隨時請旨;政務呢,則由熊賜履參贊謀劃,不過,康熙可以穩坐開封府,侍衛頭目穆子煦可不敢怠慢,皇上微服私行,萬一出點差錯,誰擔待得起啊,所以,穆子煦只好以私人身分,照會了開封巡撫方皓之,看著他發出調兵的令牌,把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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