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四十五 三藩亡叛賊齊授首 天下定萬民慶昇平

張建勛下令拿住了周培公,可是龔榮遇卻又把他給救下了,龔榮遇的心境張建勛怎麼知道啊!他這個人,一向飛揚拔扈,除了汪士榮,誰的話他也不聽。在軍中,龔榮遇的職銜比他低,可是職務卻比他要高,而且從來不和他套近乎、拉交情,他心裡一直不痛快,只是因為王輔臣信任器重龔榮遇,而龔榮遇的武藝也不比他張建勛差,所以他平日才不敢公開挑釁。前些天涇河大戰之時,馬一貴戰死,張建勛的部下傷亡慘重,他失掉了幫手也失掉了跳槽尋釁的本錢,這才不得不老實下來。想不到今天龔榮遇竟當著汪士榮的面,硬是奪走了羅漢錢,奪走了已經擒拿到手的周培公,他能嚥下這口氣嗎?所以,龔榮遇的話剛落音,他就跳起腳來罵道:

「好啊!你小子要反了嗎?」說著唰地拔出佩劍,向龔榮遇逼了過來,與此同時,兩個人的親兵也都為了保護自己的主將而拔劍相向,步步逼近。

眼看著一場火拚就要發生了,垂頭喪氣的王輔臣打了一個機靈。他雖然不知龔榮遇發火的原因,但剛才汪士榮的小動作他看見了,張建勛粗野的話他也聽見了。周培公講的那一番道理,像火一樣在他心頭燃燒。他不能讓部下傷害了皇帝的使臣,更不能讓自己的軍中出現火拚的局面。就在雙方即將展開格鬥之時,他猛然站起身來,怒斥一聲:「住手,都給我退下!——周先生,您請坐。下邊弟兄粗魯無知不懂規矩,讓您見笑了。剛才先生所言,雖然重了一些,卻是句句在理,但既然你知道我犯了『彌天大罪』『無能治軍』,又為什麼還要來見我呢?」

聽王輔臣的話音變了腔調,周培公心中暗喜,便誠懇地說:「王將軍,彌天大罪可用彌天大功來補嘛。皇上皆有明言,以往將軍所做之事,乃是受人愚弄,在萬不得已之下才鋌而走險的,只要將軍棄暗投明,朝廷豈有不赦之理?只要你願意立功報效,朝廷又豈有不用之理,周某和圖大將軍願以身家性命,為將軍作保。」

事情鬧到這一步,汪士榮坐不住了,王輔臣已明顯地透出了投降的心意,自己再不說話,就要全盤皆輸了,所以周培公話剛落音,他就急切地接上了話頭:「哼哼,說得好呀周先生,你替王將軍作保,誰又替你作保呢?輔臣兄,你面前的這個人,乃是凶惡奸詐之徒,你損兵喪子,苦頭還沒吃夠嗎?圖海的三萬兵馬長途跋涉又經惡戰,已經疲憊不堪了,只要你再堅守兩天,我帶的五萬精兵便可抵達平涼與你生擒圖海,報仇雪恨,將軍身居三邊要地,異日揮師東進,平定中原,創不世之偉業,難道不比當滿清的奴才強嗎?輔臣兄,你可要三思啊!」

廳上眾將,聽汪士榮說的也是頭頭是道,不由得面面相覷。

龔榮遇卻走上前來問道:「汪先生說別人不可信,那你的話又有幾分可信呢?」

「哦,哈哈,龔將軍不必擔心;我汪士榮這一來就不走了,要在這裡與輔臣兄麾下的將士同生死、共榮辱。三天之內,救援大軍如果不能開到平涼,請龔將軍砍下汪某這顆頭顱以謝三軍!」

周培公微微一笑:「好,汪先生說得真好。在下想請問一下,你怎麼知道有五萬援兵開來平涼呢?」

「嘿,我從雲貴親自帶來的,焉有不知之理。」

「噢,那你為什麼不隨軍來,卻要隻身入城?」

「啊,這有什麼奇怪的,我特意趕到前邊來報信的麼。」

「唔,你那五萬兵馬還在後邊趕路呢,是吧?從雲貴到此,千里奔波,不也是一支疲憊不堪的軍馬嗎?至於說有五萬人,那就更令人可笑了,吳三桂的總兵力是五十三萬,三十多萬陷在岳州拔不出腳來;十六萬散佈長江、漢水一帶;還有不足六萬人,駐防雲貴川三省。請問,哪還有五萬精兵呢?」

「這,這——哼,我們的兵馬從哪裡來,不必稟告你周先生。」

「你不說,我替你說!你帶了不足一萬的老弱殘兵,怎麼稱得起是五萬呢?你們星夜奔馳三千餘里,又怎麼能稱得起精兵呢?算了吧,不要再玩自欺欺人的老把戲了。」

「你,你,你這是血口噴人。我汪士榮乃陝西名士,自幼遊學天下,從來是以誠待人,這『欺人』二字從何談起?!」

「哈——好得很,你確實稱得起『名士』二字,你初學三秦,壯遊三吳,足跡遍及南國,琴書攜至天涯,精詩詞,擅嘯吟,會圍棋,能雙陸,潼關去西、武當向南,飲酒金陵,彈琴桑園,無論是通衢大都,抑或是雲嶺曹溪,何人不知你汪士榮的大名呢?」

汪士榮心中一驚:「嗯?我與此人素不相識,他對我的經歷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看來今日我要在此出醜了。他想駁回周培公的話,可他剛才所言既沒有絲毫的貶意,又無一句差錯,想駁回去,又怎麼開口呢?只好搭訕著說:「啊,豈敢,豈敢,周先生過獎了。不過我是什麼樣的人,似乎用不著你來評說,天下自有公論!」

「對,平心而論,你也確實有過人之處,美風儀,善姿容,舉手投足,莫不溫文爾雅;玉容花貌而又顧盼自憐,身為男子而形若處女;出入軍中卻無粗野之舉。每至一處,撩撥得一街兩巷讚不絕口,少男寡女從者若流。嘿嘿,汪先生,除君之外天下誰能有此風流,有此艷遇呢?」

汪士榮聽出這話音的嘲諷意味了,但自己一向以貌比潘安而自得,又怎能不認這筆帳呢?他還沒想好怎麼說,周培公又開口了:

「汪先生遊說佈道於南北各地,縱橫捭闔於諸侯之間,長歌嘯吟,揮酒論文;臨危不亂,神氣自定,談鋒一起,四座皆驚;提筆千言,頃刻而成,憑著你的機變之能,如簧之舌,往返奔波於廣東、廣西、福建、雲南以至陝甘、西域之間,或策劃於密室,或鼓噪於軍前,造謠生事,挑撥離間,煽動叛亂,惹起事端,陰險狡詐,坑蒙拐騙,八面玲瓏,左右逢源,哼,這等心機,這等手段,普天之下能有第二個人嗎?」

「你,你——」

「別著急汪先生,還有呢。你的德行,你的人品,與你那美若少女的容貌,更是差之千里,異若冰炭。你叛君王,欺父兄,背恩義,賣友朋,種種千奇百怪,人所不齒的行為,就是古往今來的元兇大惡也無法與你相比。怎麼,還要我一一說出來嗎?」

汪士榮忽地站起身來,揮舞著手中玉簫,狂怒地尖叫著:「弟兄們,不要聽他的胡言亂語!——」

「哈——汪先生,沒有你的胡作非為,哪有我的胡言亂語呢,我問你,吳三桂是你多年的舊主,你卻背著他與尚之信勾連,為的是什麼?傅宏烈與你有八拜之交,你口口聲聲尊他為兄長,卻先借尚之信之手害他,又把他騙到吳世琮那裡,使他慘遭殺害,這又是為什麼?輔臣將軍及其部下一向敬重你的才華智謀,用你的計策,信你的誓言,可你卻一步步把他們推到了這荒漠之地,推到了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境,如今又要他們信你那五萬精兵的鬼話,這是對待朋友的信義和誠心嗎?當你的父親病重之時,你不在床前盡孝,卻欺母、淫嫂,做出禽獸不如的醜事,以至氣死結髮妻子,惹出漫天的大火。似你這等寡廉鮮恥之徒,這樣的孝心,這樣的名士,真是曠古少有,天下第一!」

汪士榮不跳了,也不叫了,他頹然跌坐在椅子上,一口濃痰,湧上喉頭,憋得他喘不過氣來,手中玉簫拄在地上,支撐著他那搖搖欲倒的軀體,可是周培公還是不依不饒地說著:

「汪先生,就說你這形影不離的玉簫吧,它來自何人之手,你又為何至今視若性命?假如你今日死了,我問你,你拿著它,又有何臉面去見你的父母兄嫂?是交還給嫂子呢,還是讓你的父親用它來責打你?天哪,天哪,連年的兵災,已經使生靈塗炭,民不聊生了,為什麼還要讓汪士榮這樣的衣冠禽獸活在人間呢?」

周培公話未落音,汪士榮已經掙扎著站起身來,舉起手中玉簫,「叭」地摔在地上,他踉蹌幾步,噴出一口鮮血,便倒地而亡了!

就在這時,從城外虎墩的方向,閃過一道火光,悶雷般轟轟隆隆的響聲,劃過天際,降落在督軍行轅的後院,劇烈的爆炸震得大廳的樑柱發出喀喀嚓嚓的響聲。在場眾人無不變顏失色,渾身戰慄,王輔臣推席而起,奔到周培公面前跪下:「多謝周先生教誨,王輔臣我,我辜負皇上聖恩,愧對部下將士。我,我罪該萬死啊——」

※※※

平涼城四門洞開,一街兩巷擺滿了香案,全城百姓擁上街頭,為終於逃過陷城之災而歡呼。

在一陣昂揚的軍樂聲中,大清撫遠大將軍圖海和撫遠參議將軍周培公,身穿吉服,騎在高頭大馬上並轡入城。王輔臣赤膊了上身,跪在城門口,自綁請罪,圖海一見,急忙翻身下馬,搶上幾步,把他扶了起來,並命令部下,立即為王輔臣取來袍服,親切地責備說:「輔臣你這是幹什麼?昨天培公已把你的心意向我說了,你雖然錯走了一步棋,也是形勢所迫嘛,如今,能夠反正歸順,不但救下了這全城百姓,還可穩定西線戰局,這也是一大功勞啊!」

王輔臣從隨從手中,取過那支豹尾槍,雙手呈給圖海:「圖老將軍,這是聖上欽賜我的豹尾槍,我辜負了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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