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四十三 殺叛將圖海逞餘威 燒虎墩培公師先賢

夜幕降臨了,涇水兩岸冰封大地,一片沉寂。官軍的營壘逶迤二十餘里,星星燈火在黑夜之中閃閃爍爍——偶爾傳來一兩聲號角聲和軍營中的擊柝聲,在這不安的寒夜裡,顯得格外恐怖。

突然,涇河下游火光一閃,號炮連天,張建勛帶著一支驃悍的騎兵,呼嘯著,吶喊著,衝向清軍的左翼;與此同時,馬一貴的五千軍馬也像潮水般地躍過涇水上游,向圖海的右翼攻了過來。帶著鳴鏑的火箭,流星般地射了過去,烈火熊熊,狼煙滾滾,燒著了帳篷,燒著了糧草,發出紅的、黃的、藍的、紫的火焰,映紅了神秘的夜空。帳篷燃燒之後的飛灰,隨著冬夜凜冽的寒風四散飄舞,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烈的硝煙。

就在馬一貴、張建勛帶著人馬衝進官兵大營的時候,圖海各營的號炮也響了。隨著炮聲,地動山搖一樣地吶喊聲,同時從四面八方發出。左營、右營、中營分別從北邊西邊,擎著星星點點、密密麻麻的火把齊向前寨增援。

埋伏在中路的王輔臣,見誘敵成功,大為振奮。他大喊一聲:「弟兄們,生死存亡,在此一戰,衝啊!」一邊喊,一邊翻身上馬,率領部下衝入了圖海的中軍大營。可是,當他衝進去之後,才發現那頂燈火輝煌的中軍大帳裡竟然是空無一人!

就在這時,一個軍校急急忙忙地跑來報告:「軍門,不好了,馬一貴和張建勛都被官兵包圍了!」

「啊,他們後營的軍隊,不是去增援前翼了嗎?」

「不,剛才咱們見到的燈籠火把都是疑兵。」王輔臣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又中計了。他想下令快後退,哪還來的及呀。只聽驚天動地一聲炮響之後,四周燃起千萬隻火把,照得涇河兩岸如同白晝。三萬官軍鋪天蓋地地圍了上來,把王輔臣的兵將,分成幾塊,團團包圍住了。火光之中,金盔銀甲的圖海,橫刀躍馬,攔住了王輔臣:「哈——馬鷂子。早早下馬歸降吧,我念及當年的交情,替你在聖上面前保奏,放你一條生路。」

王輔臣並不答話,狂吼著催馬殺了過去,手中一桿混鐵戟舞得風車一般,擋者披靡,龔榮遇護定了王輔臣,左衝右突,殺向前去。

圖海卻並不接戰,勒馬一旁,指揮著眾軍,把王輔臣等層層包圍起來。

王輔臣殺得性起,只想趕快衝出包圍,與馬一貴、張建勛等合兵一處,但是他無論走到那裡,眼前總是一片刀叢劍樹。護在他身後的龔榮遇,早已殺得滿身是血,卻還是拚死力戰,好容易保著王輔臣衝到涇河岸邊,回身一看,自己的兵丁只剩下七、八個人了,不由得大驚失色,連忙向王輔臣大叫一聲:「大哥,快走吧。」

話音剛落,面前紅光一閃,「刷」地排開了一支隊伍,周培公仗劍怒目,立在隊前冷笑一聲:「你們走不了啦!」

王輔臣心灰意冷,突然發出一陣狂笑:「哈——想不到我馬鷂子血戰疆場三十年,今日落得如此下場!」他提戟在手,猛向自己心口刺去。龔榮遇急忙把他拉住,回頭又對周培公說:「培公賢弟,你竟如此相逼嗎?來吧,衝著哥哥我來吧!」

周培公陡然一驚,才認出面前這個渾身是血的人竟是自己的奶哥,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龔榮遇再不答話,向王輔臣的戰馬猛抽一鞭,風馳電掣般地闖了出去,躍過涇河,消失在黑夜之中。

這一仗,打得十分慘烈,涇水兩岸,屍骨遍野,血流成河。叛軍死傷一萬多人,投降了六千有餘,馬一貴死在亂軍之中,王輔臣僥倖逃脫性命,只好緊閉城門,再也不敢出戰。圖海乘勝揮師,把平涼城團團包圍起來。

※※※

這平涼古城,北據六盤,南扼隴山,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高大的城牆,全用一色的大條石砌成,易守難攻。城北的虎墩,更是十分險要,遠看,它不過是一個土丘,形如臥虎,近看,才知它與城牆隔河相對,四周俱是刀削一般的陡壁,中間挖出了一個平台,又有洞穴通連,守兵在上邊放箭,下邊就無法靠近。這虎墩的最高處,是一個半畝見方的平地,中間蓋著一個石樓,樓後有一道雲梯與城中相連。圖海帶著人馬,猛衝硬打了七天七夜,結果損兵折將,一無所獲,急得圖海非要親自率隊衝鋒,卻被周培公攔住了:「軍門不要急躁,想不出攻上虎墩的妙策,誰上都是一樣。學生有一計在此,且待明日,定可拿下它。」

圖海悶悶不樂地隨著周培公回到大營,正要問他有何妙計,卻見塘馬送來了六百里加急的軍報,原來,朝廷探得貴州省有一萬叛軍,正星夜兼程趕來平涼,增援馬鷂子,再看後面,卻是幾份有關南方局勢的戰報。原來孔四貞已經回到京城,被康熙迎入內宮,可是孫延齡投降之後,卻被吳世琮誘以軍餉,在桂林城外殺害,吳世琮又帶著汪士榮寫給傅宏烈的親筆書信,把傅宏烈騙到廣州殺死。朝廷命令各省巡撫,嚴密緝查汪士榮,如果拿獲,就地處決。

傅宏烈慘死的消息,使周培公的心情十分沉重。周培公想起了當年和傅宏烈同船八天,一路清談的情景。他的剛正不阿,他的誠懇謙遜,尤其是他對撤藩的精闢見解,都令周培公十分敬佩,可是,他過於相信汪士榮,以致上了這個奸佞小人的當,壯志未酬身遭大難,想起來真讓人痛心哪!圖海也是傅宏烈的老朋友。康熙初年,自己被貶之時,曾得到傅宏烈的不少幫助,在傅宏烈被逮入京之時,圖海又見到他不畏死難,敢於直言面君的氣概;三藩鬧事之初,傅宏烈招募義軍,拖住了孫延齡和尚之信的後腿,更是有大功於朝廷啊!可是他,他怎麼卻被汪士榮這小子騙了呢?哼,如果汪士榮來到這裡,我一定要親手宰了他為傅宏烈報仇。

眼下,軍情正急,他們沒有更多的時間,去懷念祭奠亡友,而貴州一萬叛軍即將開來的消息,更不容他們有片刻的延誤。當夜周培公調集中軍兵士,緊張地準備了一番。次日拂曉,攻打虎墩的戰鬥又打響了,虎墩上的守軍,還在不停地放箭,忽見官軍隊伍中,樹起了七百多根長竿,竿頭綁著沾了油的棉被,每根竿子由五名健壯的兵士舉著,宛如一支大火把,蜂擁著衝向虎墩。上面的守軍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呢,這七百多支大火把已經把虎墩包圍了起來,一聲喊,又扔上了中間的平台,霎時間,整個虎墩,陷入了熊熊大火之中,下面的清兵,又用唧筒一個勁兒地向上噴油。高原風席捲而來,真是火仗風威,風助火勢。虎墩上的守兵哭爹叫娘,亂成了一團。上面雖然有井,可是哪裡能救得了這大火呀!王吉貞帶著滿身的火衝到虎墩南邊,高聲哭叫著:「爹爹,快來救孩兒一把吧。」喊聲未絕,他已被燒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了。

圖海見火攻得手,指揮兵士架起雲梯,攻上了虎墩,又把紅衣大炮也拉了上來,居高臨下,炮口直對著城內,「轟轟」,兩聲巨響,城內已是一片火光,一片哭聲。他興奮地喊道:「好,好啊,炸得痛快,炸塌這座賊城!看他馬鷂子敢不投降!」他正要下令,讓炮手繼續開炮,周培公卻把他攔住了:「軍門,不要再打炮了。」

「啊!為什麼?」

「這座城裡不只是叛兵,還有四萬百姓呢,我們這支軍隊,在察哈爾時,已經搶掠了不少民間財物,現在,兵士們一個個紅著眼盯著城裡。再來一次屠城,雖然獲勝,也難免有罪呀!」

「噯!這是打仗,不能發善心。你是怕將來明珠會參你是嗎?有我呢!」

「不,軍門!如果能利用這個形勢,逼使王輔臣與朝廷締結城下之盟,對收降王屏藩,安定西線局勢都是大有好處的。」

「嗯。那麼,你說,該怎麼辦?」

「學生願借將軍虎威,憑三寸不爛之舌,說降王輔臣。」

「啊!這怎麼能行,王輔臣首鼠兩端,張建勛陰險毒辣,我不能讓你去冒這個險!」

「軍門關愛之情,學生感佩於心。但眼下,我強敵弱,王輔臣除了投降,只有死路一條,況且我們必須趕在貴州叛軍之前,拿下平涼,兵貴神速,不能再遲了。我明早進城,請將軍在明日午時向城中居民稀少的督衙後邊再開上兩炮,助我成功!另外,請軍門傳令,讓城東的圍城部隊,退到五里之外。」

※※※

次日一早,周培公青衣小帽,騎馬來到平涼東門口叫城:「喂!城上軍士聽了:我乃大清撫遠參議將軍周培公,有要事要與王輔臣將軍商議,快快開城!」

東門的守將是張建勛,他接到城樓上軍校的報告,一邊派人去稟告王輔臣,一邊親自登上城樓,一見下邊站的果然是周培公,不由得心頭火起:「好一個陰險狡詐之徒,又來施什麼鬼計?俺老張不是好惹的。」

「哦——如此說來,你就是張建勛將軍嘍,眼下的情勢,你我心中都有數,不必做此口舌之爭,在下是特來給你們指一條生路的。」

張建勛罵了一聲:「滾開,老子不上你的當。」他正要下令放箭,一個旗牌官匆匆跑上城樓,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他愣了一下改口說道:「好吧,我們王軍門傳你進去,暫且寄下你這顆首級。如有半句差錯,你休想出城。」

城門吱吱呀呀地開了,周培公正要打馬進城,卻見遠處突然飛跑過來一匹駿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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