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三十七 吳應熊投靠楊起隆 小毛子嚇死王鎮邦

臘月二十三是小年,北京城裡,家家團圓,上香敬酒,恭送灶王爺,希望他上天言好事,回宮降吉祥。可是,在京郊的潞河驛,卻有一伙人聚在那裡,他們計議的不是好事,而是叛亂;他們要帶給京城百姓的,也不是吉祥,而是災難。這伙人,就是楊起隆和鍾三郎香堂的管事們。

半個月前,楊起隆突然轉移,從城裡的鼓樓西街周府,來到了潞河驛,一來,就封鎖路口,封鎖消息,嚴禁任何人出入。養心殿總管太監小毛子和文華殿的管事太監王鎮邦,也被他帶來了,經過幾個晝夜的密議,起事的計劃,已經大體上定了下來,小毛子參加了這些密會,掌握了全部情況,急於趕回宮報信,卻又無法脫身。再說,起事的時間究竟在哪一天呢?他想再探出個實底來,所以才沒有貿然行動。

這天晚上秘密會議,是關鍵的、也是起事前最後的一次大聚會。潞河驛二進院的正堂裡,明燭高燒,酒香四溢,楊起隆坐在正中,各省的堂主和謀士、將軍提督、都統環列四周。酒過三巡,楊起隆紅光滿面,興奮地立起身來:「諸位,告訴大家一個喜信兒。吳三桂已經動手了!耿精忠也將福建巡撫范承謨拿了,尚之信還扣押了他的父親尚可喜,與廣東廣西巡撫聯名討清。此刻,湘江以南已不再是清朝的天下了!」

宴席上的人立時轟動起來,有的交頭接耳小聲議論,有的快活地大說大笑,也有的端著酒杯沉思,有的只是抿著嘴兒笑,氣氛十分熱烈活躍。

「我們決定起事」,楊起隆莊嚴地宣布,「有幾件事還要和大家商議一下,請軍師李先生講講。」

李柱原與楊起隆挨身坐著,這時慢慢起身,環顧一眼眾人;「諸位,我們就要樹旗起事了,『國號』仍為大明,年號——廣德。明年的正月初一,即為大明廣德元年。奉先皇崇禎昭烈皇帝三太子朱慈炯為主。」

人群中一陣竊竊私語。外省來的堂主,只知有個朱三太子,卻從未見過面,李柱心中明白,向楊起隆一指:「諸位請看,正中高座的楊起隆,就是先皇的三太子.自從甲申之變,闖賊攻下北京,先皇殉節之後,為韜晦之計,三太子改名楊起隆,算來,已經三十來年了,太子周遊全國,為匡復大明,殫精竭智,嘔心瀝血,現在終於要起事了,所以,從即日起,應該正名。」

眾人轟然而起,向楊起隆參拜,楊起隆端坐受禮,洋洋自得,他揮手令眾人歸座,又示意李柱繼續講下去。

「起事時,以舉火為號——由內廷、大佛寺、妙應寺、文天祥祠、孔廟、景山東、鼓樓、鐘樓、李卓吾墓、大鐘寺、臥佛寺、爛面衚衕和鎮崗塔計十三處,於半夜子時放炮點火,全城齊動,攻打紫禁城。」

「為便於識別,我們做了兩萬頂紅帽子。太監中香堂會眾頭目五十六人,已經提前發下,有他們做內應,我們定會一舉攻入皇宮,奪下執掌乾坤的中樞,現在要議的是,什麼時候動手合適,請各位堂主、將軍暢敘己見,以供三太子抉擇。」

一個留著小鬍子的山東香堂堂主,站起身來,大聲喊道:「嘿,這有什麼好商量的,說幹就幹,馬上動手!」

小毛子早聽得心驚肉跳,消息送不出去,如果匪徒馬上動手,大內豈不又要遭殃?不行,得拖住他們。他略一沉思,便站起身來,先向楊起隆躬手施禮,又團團圓圓地作了一個大揖,站在當中說開了:「三太子,軍師和各位堂主,聽我一言,要說這起事的時間嘛,今日最好,小年下,多吉利呀!」

楊起隆笑著插了一句:「好是好,就怕來不及。」

「是這話,可要是錯過了今天,就得另選一個吉利的日子,三太子已經等了三十多年了,不能匆匆忙忙,要是犯了日子,就不好了。」他一邊說,一邊扳著指頭盤算著:「明個二十四,二十四掃房子——烏煙瘴氣的,不好。嗯,二十五,磨豆腐,乾轉圈子,不出路,也不好。二十六,去割肉,血淋淋的,不行。二十七,殺灶雞,本來不錯,可是金雞叫明,正應了個明字,殺了就叫不成了。二十八,把麵發,嘿,瞧著挺大的個,一捏一個死疙瘩,那能行。二十九,灌黃酒,哎——這日子好,酒助英雄膽,放開手腳幹。太子,我看二十九就行。」

楊起隆聽他把日子越推越往後,心中有些起疑臉色也難看了,李柱城府極深,他也懷疑小毛子,但卻不露聲色,他心想,看來,公開商議起事的時間,並不妥當,好在兵不厭詐,隨便定個日子哄哄這小子,要提前,還不是一句話嗎,想到這兒,他走上前來,拍拍小毛子的肩頭說:「好小子,有板有眼,左一套右一套的,不含糊,我看,既然是推遲了,不妨再往後放兩天,大年初一,京城皇宮都在慶賀的時候,咱們來個出其不意,突然行事,清水煮餃子,叫他康老三吃個夠!」

眾人哄堂大笑,個個叫好,小毛子神氣活現地回到座位上,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靜待下文,李柱清了清嗓子,正要說話,忽見一個侍衛跑了進來:「稟三太子,吳應熊來了!」楊起隆一驚,嗯——吳應熊怎麼跑到這兒來了呢?

原來,自從朝廷撤藩詔旨一下,他就預感到末日臨頭了,父王在雲南一旦動手,皇上立刻就要拿辦他。怎麼能躲過這場災難,順利返回雲南呢?開始的時候,他把希望寄託在小毛子上,想利用這個雙料間諜,打通楊起隆的關節,讓鍾三郎香堂幫助他脫身。可是後來內務府黃敬跑來告訴他,說小毛子是個用苦肉計打進去的奸細,但楊起隆尚未發現,反把他帶到城外參與起事的準備去了。吳應熊聽了雖然吃驚,卻也沒太往心裡去。讓小毛子去禍害一下楊起隆,對自己或許有好處呢。可是,當黃敬告訴他,說據內宮透露的可靠消息,皇甫保柱已經秘密地投降了康熙,這可把吳應熊驚呆了。皇甫保柱是父王駕前最忠心的侍衛,手中掌握著無數的機密,再加上他有勇有謀武藝高強,他如果真的叛變了,不但自己逃不出去,對父王也是很大的威脅。他真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但想來想去,還是覺得對這個人寧可錯殺,也不能留下,只好狠下心來,用杯毒酒結束了皇甫保柱的性命,這麼一來,身邊再也沒有一個可以保護自己的人了,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厚著臉皮再去求楊起隆幫忙。不過,今天他來,一是手中有吳三桂給楊起隆的信,二是把著小毛子的底,必要時,可以甩出這張牌,以取得楊起隆的信任。所以,儘管是倉皇出逃,卻仍然裝出一副鎮定自若的神氣,一進門就大聲笑著說:「嚇!真熱鬧啊!不速之客再次闖了三太子的香堂,多有得罪了。」

楊起隆站起身來冷冷一笑說道:「額駙大人不在石虎衚衕安居頤養,卻衝風冒雪,輕裝簡從,來此荒僻小鎮,不知有何見教。」

吳應熊知道他是嘲諷,可是,此刻父親起事的密報已經到手,再不出逃,就要身陷囹圄了,不得已才匆匆逃出來投靠楊起隆,身在矮簷下,不得不低頭,只好陪笑說道:「實不相瞞,在下特來登門求助,昨晚我離開石虎衚衕,今晨就得到消息,舍下已被抄了,此乃非常之時,請三太子和我們同舟共濟。」

「啊?同舟共濟,好哇,世子儘管放心住下,玉皇廟紅果園,你瞧著哪裡舒服,就住下好了,不過這只是同舟——」

「當然,當然,在下這裡有家父的一封親筆書信,請三太子過目。」郎廷樞急忙打開包袱,取出吳三桂的信來。楊起隆拆開一看,裡面裝著一份吳三桂的討清檄文,另一份,是一封給楊起隆的信。信中說雲南將士願集合於三太子麾下,為匡復大明王朝,浴血死戰。楊起隆並不相信吳三桂這話是出自本心,但在此時此刻,起事在即,有吳三桂的幾十萬人馬做後盾,而且吳三桂明說了擁護朱三太子的話,對楊起隆卻是十分需要的,所以,忙站起身來,興奮地向眾人說:「各位,吳世子為我們又帶來了好消息,平西伯願率部屬,擁我朱三太子為主,共圖大業。」眾人一聽,歡聲雷動,拍手叫好。楊起隆走下來拉住吳應熊:「世子,如今你是我這裡的貴客了,請上坐。」

「慢!在下還要為三太子拔掉一顆小小的釘子。」說著,忽然一轉身,目光如電地看著小毛子,叫出了他的本名:「錢喜信,出來!」

小毛子驚慌地走了過來:「世子,您老這是怎麼了,小毛子沒冒犯您哪?」

「哼哼,少費話。我問你,你倒底是我吳應熊的人,還是三太子的人,抑或康熙的人?說!」

小毛子明白,再說什麼也瞞不住了,牙一咬,迸出一句話來:「爺是皇上的人,你又怎麼著?」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人們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這個極受楊起隆和李柱重用的太監,怎麼會是奸細呢,楊起隆的臉立時蒼白了,吳應熊緊追不捨:「好小子,有種!我問你,到這兒幹什麼來了?」

小毛子恢復了鎮靜,又抓住了話題了:「哎——額駙忘記了,不是你派我打進鍾三郎會的嗎?你既然知道我是皇上的人,為什麼不早把底揭出來,還要派我到這來,禍害別人呢?」

小毛子這話,又引起一陣陣議論,吳應熊張口結舌,無法答對。可是,楊起隆卻已下了狠心,不管小毛子是康熙的人,還是吳應熊的人,反正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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