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三十六 偽君子邀寵顯偽詐 真法師點石變真金

伍次友被送回京城,住在何桂柱的家裡,經過太醫的細心診治,已經安定了下來,只是身體十分瘦弱。康熙皇帝幾次夜臨病榻之前問疾,使伍次友更加侷促不安。他力勸皇上,不要為自己擔憂,專心料理這風雲突起的國事。

康熙也確實很忙。孫延齡、王輔臣等相繼叛變,由此而生出的許多事端,是該一個個地解決了,他把熊賜履,索額圖和明珠召進宮來,想聽聽他們的看法,商討出一個對策來。不料,剛開了一個頭,他們三人就鬧翻了臉。

索額圖率先發難:「萬歲,記得康熙九年,明珠奉旨去陝西,回來後曾誇耀王輔臣如何忠貞,如今王輔臣竟擅自殺戮朝廷大臣,舉兵叛變,這件事明珠應該向皇上說清楚。」

明珠頭上冒出汗珠,但他很快便定住了神,淡淡一笑道:「不用我說,這件事皇上從頭到尾都是知道的。」

熊賜履卻冷冷說道:「未必吧!萬歲也有不知道的事呢。」

「啊!熊大人此言,是要置明珠於死地了,你是有名的理學大臣,如此說話,恐怕算不得正人君子吧。既然康熙九年我便有罪,何以今日才參劾?既是參劾,在萬歲面前,你就該明白直陳,又為何這樣藏頭露尾呢?也不知你和索大人私下是怎樣商定的——是來欺我呢,還是欺君?要是欺我,請到我私邸,明珠甘願受欺,要是欺君,那又該當何罪?」

康熙見一開頭便跑了題,心中焦燥,怒目而視:「你們三人都住口,朕召你們來,是議論大事的,不想聽你們互相攻訐!來人,去傳王吉貞進見。」說著,拿起御案上的宣紙「啪」地一拍,連守護在殿外的魏東亭都嚇了一跳。

索額圖卻並無畏懼之色,跪下奏道:「奴才說的正是王輔臣的事,明珠在陝西收受王輔臣的賄賂,回來後欺矇聖主,致使國家封疆大吏慘死,他力主撤藩,眼見折爾肯等又一去無回,這樣的亂國之臣實應處以極刑,以謝天下!」

「嗯?有這樣的事——明珠你受了賄嗎?」康熙問。

明珠「撲通」一聲跪下,亢聲答道:「回主子,奴才沒有受賄,索額圖今日要借刀殺人,不過為了撤藩的事與奴才意見不合,求萬歲替奴才作主!」

康熙知道受賄的事眼前是無法查實的,現在也不是從大臣中追查責任的時候。他嚴厲地說:「哼,大亂已成,朝廷無所作為,你們三人先殺頭砍腦袋地鬧了起來,如何能同心協力?撤藩是朕的主意,與明珠有什麼相干?即或明珠也不贊同撤藩,朕依舊要辦;難道你們要辦朕這個罪魁禍首?」這話說得份量很重,熊賜履和索額圖連忙叩頭謝罪。卻聽康熙又道:「朕何嘗不知撤藩之難?朕已準備好事敗自盡,你們知道嗎?」

三個大臣驚得渾身一顫,相顧失色。

「你們吃驚了,是嗎?死生常理,朕所不諱,唯有天下大權不可旁落。朕寧為唐宗、漢武帝敬業而死,不效東晉,南宋苟安而生!」

熊賜履忙叩頭道:「是!奴才——明白!奴才等不識大體,不知大局,求主上治罪!」索額圖和明珠也是連連頓首謝罪,康熙這才緩和了一下口氣,又說:「這就對了。眼下大敵在前,朝廷君臣皆當同仇敵愾,共赴前驅,大丈夫立德、立言、立功、立業,在此一時!朕為你們和解了吧!從此誰也不許再用意氣。你說呢,熊東園、索老三?」

「扎!」

「明珠,你呢?」

「奴才本來就沒什麼。熊大人和索大人的本意也是為了國家社稷,奴才這顆頭果真換來天下太平,砍了也是應該的——二位大人放心,明珠是不會記仇的。」

「好!這才是大臣的風度呢!你們說,王吉貞該怎麼辦?是殺,是放,還是拘押起來!」

明珠清楚王吉貞是王輔臣的兒子,對他的態度也就是對王輔臣的態度。剛才索額圖還說自己受了王輔臣的賄,此刻怎能為王吉貞說好話呢,皇上的話剛落音,他就急忙說道:「奴才以為王吉貞該殺!他父親王輔臣如此辜負聖恩,外邊臣子們早就議論紛紛。既然反了,朝廷就不能示弱,自當殺了他的兒子,以謝天下。」

索額圖也忙說:「謀逆大罪屬十惡不赦!大清律早有明文,不分首從俱應凌遲處死!誅滅九族。」

康熙點點頭,又瞧熊賜履。熊賜履道:「如今朝野震動,都說王吉貞應斬。奴才倒有個愚見,不如拘禁起來,使王輔臣不能專心用兵——」

康熙立起身來在殿內走了幾步,突然說道:「朕昨天問了伍先生,他倒以為放了為好!」

三人聽了都是一驚,伍次友為何突然發了善心呢?康熙微微一笑:「你們不要驚疑,朕剛聽到伍先生的話,也是不解,現在先不說,把王吉貞帶來問一問再看吧。小魏子,王吉貞帶來了嗎?」

王吉貞已經來了,因裡邊正在議事,強驢子把他攔在養心殿外垂花門前候旨。聽到上邊傳呼,王吉貞忙答應一聲:「臣在!」小心地放下馬蹄袖,弓著腰急步進內,俯伏在地說道:「奴才王吉貞恭請聖安!」

康熙沒有說話,背著手在殿內來回走動。殿內靜得嚇人,王吉貞俯在地上不敢抬頭,偷偷地瞟眼向外張望,只見有幾個大臣在殿內,卻不知是誰,正在他心神慌亂之時,突然康熙停在他面前厲聲問道:「王吉貞,你父親反了,你知道嗎?」

「啊!」王吉貞驚呼一聲,睜著驚恐的眼睛瞧著康熙,牙齒迭迭打顫,忙又顫聲答道:「奴才——奴才——奴才本不知曉,近日有些,有些風聞——求——」

又是一陣沉默,幾張紙飄落到王吉貞面前,他雙手捧了起來,只讀了幾句,臉上已冒出了冷汗,失神地將摺子捧給旁邊的明珠,渾身像打擺子似地發抖,口中吃吃作響,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康熙目光突然變得咄咄逼人:「你怎麼想?」

「聽——聽憑萬歲——爺發——發落——」王吉貞癱得像一堆泥了,腦子裡飛快地閃過幾個念頭,看來今日必死無疑了。

康熙也在緊張地思索,殺掉面前這個人比捻死一隻螞蟻還容易。但昨天伍次友說王輔臣反志不堅,殺掉他的兒子只能激他決心與朝廷為敵到底,這個話不能說沒有道理。康熙要見王吉貞就是想親眼看看這塊料,若是個有才有識的,當然要殺掉,如今看他這模樣,他倒放心了,但又不想就這麼放了,白白地便宜了王輔臣。

「哼!你這個馬鷂子的大少爺就這麼點膽子?抬起頭來,聽朕講!天下千人反萬人反,朕唯獨不信你父親會真反,若真地反了,朕不殺他,天也要殺他!莫洛這人素來自大輕浮,你父親手下不少人又是闖賊、獻賊的舊部,很難節制,激出了這場平涼兵變,你父親被裹脅彈壓不住也是有的!」

王吉貞做夢也沒想到康熙會這樣講,連連叩頭答道:「這是朝廷的恩恕,萬歲爺的明鑒!」

「朕召見你來的意思是要你星夜回去,宣朕的敕命,殺莫洛是下面人幹的,你父親的罪在於疏忽大意,朕知之甚詳,叫他拿定主意,好生約束眾將,為朕守好平涼,不要再聽旁人調唆,只要有功勞,將來連殺莫洛的事,朕也一概不究!」

「是是是!」

「你心裡一定在想,朕此時說得好聽,到時候便會反悔,是不是?」

「是,哦,不,臣不敢!」

「是不是、敢不敢都由你想,由你說!你父親若真地反了,朕豈有不殺你之理,當年你父親來京,朕曾賜他一支幡龍豹尾槍,你叫他取出來好好看看,好好想想,把事情挽回來,便是一大功勞。」

「扎!」

「你去吧!狼瞫!告訴兵部給他辦通行金牌,放他出京。」王吉貞伏地謝恩,帶著一身冷汗退了下去。

看著王吉貞的背影,熊賜履小心翼翼地問道:「萬歲,王吉貞放回去之後,王輔臣就沒了後顧之憂,恐怕亂子越鬧越大了。」

康熙默然不語,回到御座上坐下,冷冷地看著三個大臣。明珠腦子轉圈快,隨口說道:「聖上這樣處置,極其英明,王吉貞這樣的稀泥軟蛋,殺了不值一刀,留著又毫無用處,不如放回去,還可以讓王輔臣知道聖恩——」

他的話還沒說完,卻見康熙的臉沉了下來,便突然停住了,康熙的心中十分不快,這個明珠善於窺測聖意,一下便把自己的想法全都點破了:該死的奴才,你耍什麼小聰明,他見明珠俯在地上不做聲了,便沒有好氣兒地說:「明珠,你該去看看伍先生了,他的病剛剛好,你要勤去勸著點兒。」

「是,奴才遵旨。」

※※※

伍次友的病是心病。這些天來,雲娘的影子時刻縈繞在他的心頭,結識三年,風雨同舟,幾多患難,幾多歡樂,他們都是在一起渡過的。那天,皇上指婚的時候,如果不是蘇麻喇姑在場,也許,現在二人正在新婚燕爾之際呢。唉,一切都是這樣地不可思議。我伍次友半生蹉跎一事無成,既不能輔佐聖君,揚威朝堂,又不能自由自在地遨遊林泉,反倒連累了兩位清白癡情的女子。一個為自己出家,一個為自己捐軀,如今孑然一身,又何以自處呢?他曾想為雲娘殉情,又覺得對不起龍兒;他想苟且偷生,卻無顏再見蘇麻喇姑。幾天來,渾渾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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