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二十七 密行蹤明令換信牌 勤政務夤夜讀奏章

就在楊起隆和鍾三郎會的人秘密策劃,要毒死皇上,嫁禍給吳應熊的時候,吳應熊卻忽然闖了進來。一陣冷笑之後,他昂然走到楊起隆身邊,翹起二郎腿坐下,掏出煙袋抽了起來。隨在他身後的,是一位彪形大漢,身掛寶劍,器宇軒昂地站到楊起隆和吳應熊之間,威風得像一尊護法天王,擺出了隨時可以保護吳應熊、擒拿楊起隆的架勢。這個人,就是有名的打虎將軍皇甫保柱。

一時間,驚得眾人瞠目結舌,連一向機靈的楊起隆和足智多謀的李柱,都不知如何是好了。周全斌是這座宅子的主人,眼見氣氛尷尬緊張,忙上來應酬:「朋友們只不過在無事閒談朝局麻!額駙大人何必當真呢——看茶!」

「你們是閒談,我也是閒談,不過話說在前邊,我這人天馬行空,獨往獨來,既不要別人代勞操心,也絕不肯代人受過。哼哼,殺掉皇上,嫁禍吳家,我們就那麼容易受人欺侮?」

軍師李柱在心裡暗暗琢磨:吳應熊一向深居簡出,怎麼今天突然一反常態,冒著風險來闖鍾三郎香堂呢?其實,李柱不知道,吳應熊出窩,是讓康熙逼的。昨天,康熙忽然駕幸額駙府,說了一大堆規勸、勉勵的話。吳應熊都沒聽進去,卻只記住了一點,就是,吳三桂不撤藩,不到遼東老家,朝廷就不准他們父子團圓,他吳應熊還得乖乖地在京城裡當人質。眼見得朝廷撤藩詔書已經發出,料想父王起事只在旦夕之間,而只要父王一動手,他吳應熊立刻就會被朝廷鎖拿,就會人頭落地,唯一的辦法,就是在父王舉事之前,逃出京城,可是,吳應熊也知道,自己身為額駙,又是吳三桂的長子,公開逃不行,靠保柱一人保護,也難以混過萬水千山,唯一的辦法,是藉助鍾三郎香堂,只要楊起隆傳旨馬上起事,他定可乘亂出逃,但是,自己和楊起隆之間,一向是同床異夢,各打各的算盤。要讓楊起隆幫忙,軟術不行,硬拼也不行,必須鎮之以威,再誘之以利,才能達到目地,所以就迫不及待地帶著皇甫保柱來闖鍾三郎的總香堂來了。

李柱不愧為楊起隆的軍師,就這麼一問一答之間,他已經鎮定了情緒,而且抓住吳應熊話裡的破綻,發起進攻了:「哼——世子雄才大略,老謀深算,我等十分敬佩。卻不知你這位堂堂額駙,王爺世子,為何要屈駕來此,莫非有什麼要務要與我們鍾三郎香堂商議嗎?」

「不錯,李先生剛才對眼下形勢的高論,吳某也聽到了,確實是一針見血,字字中肯。只是你們剛才商議的那個辦法,卻有點太損了,咱們還是不要自相殘害才好。要知道,沒有我們的支持,你們是成不了氣候的。」

「何以見得呢?」

「家父平西王,握藩鎮,擁重兵,雄居西南二十餘載,兵精糧足,猛將如雲,號令一出,四方響應,你們,哼——」

楊起隆突然打斷了吳應熊的話:「什麼平西王?不要忘了,你父親是我大明的平西伯!放著我這朱三太子在此,你們難道要自立新朝嗎?」

「哈——,朱三太子,朱三太子,好吧,就算你是朱三太子,就算你有百萬信徒,牛街清真寺一仗,不才已經領略過你們的實力了。要說,你是天璜貴冑,鳳子龍孫,也沒人敢不信。可是只要家父起兵,找出百八十個「三太子」,算什麼難事,話又說回來,眼下,能協手起事者,家父與楊兄而已。如今兵馬未動,先在這裡高論什麼新朝,明朝,豈不惹有識之士笑掉了大牙嗎?嗯?」

李柱心中暗暗吃驚,他一向瞧不起吳應熊,背後也常罵他是個「莽熊」,今天的交鋒,才使他認識到,這個傢伙的城府之深,和用心之刁。他見吳應熊在後邊的話裡留了餘地,便趁坡下台階,順著話音開言了:「好好好,世子大才高論,果然不同常人。眼下,你我兩家都有難處,自應和衷共濟,同心同德才對呀。」

楊起隆也無意說下去,他關心的是吳應熊來此的真正目的!「請問吳先生,令尊的心思到底如何呢?」

吳應熊狡詰地一笑:「家父尚未來信,不過諸位放心,家父絕不會束手待斃的。」

「那麼,吳先生你自己怎麼打算呢?」

吳應熊避而不答:「你們剛才說的給康熙闖點亂子,我贊成;栽贓,可不是上策。最好是貴堂迅速集結兵力,騷擾京師,讓朝廷無暇南顧,家父即可乘勢起兵,平定南方,這樣,你我南北呼應,會師中原,共圖大業。」

「那麼,吳世兄身為人質,令尊義旗一舉,你當何以自處呢?」

「光復漢業,是你我共同心願,吳某生死何足道哉!」

此言一出,楊起隆明白了。啊!鬧了半天,說的天花亂墜,原來是讓我們鬧亂子,你好乘亂逃脫呀。好吧,送給你一顆定心丸:「吳先生,既然是兩家通力合作,我們也是信義之人,豈能讓公子獨自赴難?你出京之事,包在我們身上了。」

「多謝楊先生,吳某若要離京,自有良策,不勞費心!」

李柱見吳應熊還在充硬,便緊盯著問了一句:「怎麼,世子不相信三太子的話嗎?」

「豈敢,豈敢,諸位都是信義之人嘛。」

楊起隆忽然哈哈大笑:「哈——,人說曹操多疑,我看先生不亞於當年的曹阿瞞!」說著,從懷中取出一面銀牌,鄭重交給吳應熊,說道:「這是我會十二面信牌之一,送你一面!拿了它,各處鍾三郎會眾都會保護你的,又有這位威風凜凜的打虎上將隨身侍衛,還怕不能安全脫身?」

「哈——楊先生真有龍種的氣度!」吳應熊笑著站起身來,也從懷裡取出一面銀牌遞給楊起隆,「我早已仿造了一面。不然,今夜哪裡能闖入你這密室?這個假的你拿去,十二面變成了十三面,哈哈哈——」又轉身對李柱說道:「李先生,我剛才說過了,不要為我多操心,趕快動手才有出路。好了,在下告辭。」說罷,帶著皇甫保柱揚長而去。

楊起隆看著他們出去,「啪」地將假銀牌摔在桌子上,冷笑著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來:「傳令,一切信牌全部作廢重造。眼下一律暫用暗語聯絡。」

李柱又加上一句:「這個吳應熊,決不能讓他回到雲南!各路香堂,一經發現,立即鎖拿!」

※※※

一場鵝毛大雪紛紛揚揚地下著,飄向城頭,飄向巍峨連綿的宮殿,也飄向爛面衚衕的茅屋草舍。整個京城籠罩在一片潔白之中,彷彿是沒有貧富,沒有貴賤。但就在這銀裝素裹的世界裡,有人煮酒論詩,有人卻啼饑號寒,那境況是絕不相同的。

此刻,周培公的心境就很複雜。他在爛面衚衕的雪地裡,已經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了。他的頭上、身上落著厚厚的一層雪,而心裡,卻是一陣發熱,一陣發冷。

自從前年在阿瑣的小攤上,吃了一碗熱豆腐腦,兩個燒餅,又受了小瑣一簪一錢,他的心,就從未平靜過,他來過許多次了,要尋訪這個姑娘卻都沒能見著,直到半年之前,才輾轉打聽到她的地址。來到門口,正碰上出來的小瑣,小瑣先是一愣,又馬上行禮:「民女阿瑣,拜見周大人。」

「周大人!阿瑣,在你的面前,我永遠是窮書生周培公,怎麼,你不出去擺攤了。咳,我早該來的,只是——」

「周大人,民女住的這地方太偏僻,也太雜亂,不大好找。我爹病重了,我得在家侍候他老人家,所以——倒讓周大人費心了。」

「啊,老人家是什麼病,請了大夫了嗎?讓我進去看看。」

「不不不,周大人,裡面又黑,又髒,寒磣得很。」阿瑣站定在門口,說什麼也不肯讓周培公進去。周培公抖擻著手,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遞過去:「姑娘,請拿上,給老人家請個大夫,抓點藥。」

「不不,周大人,我——我。」

「唉——我沒有別的意思,當年我落難京師舉目無親之時,是你好心救了我。此恩此情,周某終生難忘,更不是這區區五十兩銀子所能報答的。你先拿著,我回去找一處房子,再來接你們父女,咱們一起,共度難關吧。」

可是,當周培公找到住處,再次來到小瑣門前時,這一家卻不見了。這一帶住的大多是逃荒要飯的饑民,或臨時到京城裡找活幹的窮人,很少有固定的住戶,誰家搬來,誰家搬走,也沒人去過問,竟是問不出一點消息。

周培公暗暗悔恨沒有對自己的恩人多給一點幫助,也深深敬佩這位姑娘,雖然家境貧苦,而品德高尚,寧肯賣身為奴,也不肯低頭求人,他暗下決心,一定要找到阿瑣,報答那一粥一飯、一錢、一簪的大恩。所以,只要衙門公事一辦完,他總要徘徊在爛面衚衕附近。今日,雖然大雪飛舞,天寒地凍,他也不例外,可是,他又一次失望了。當他拖著沉重的步履,回到巡防衙門時,圖海騎在馬上,正在門口焦急地等著:「培公,你怎麼才回來?快,聖上有旨,傳我們進見呢。」

周培公進去換了袍服出來,和圖海並轡走在大街上。圖海轉過臉來笑著說:「培公,老實告訴我,是不是又去找那個小瑣了。」

「唉,還是無緣哪!」

「別發愁,明兒個,我叫順天府幫你查一查。」

「多承軍門關心,不過,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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