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二十 賢皇后正言肅內宮 明帝君嚴刑責宦奴

康熙從牛街清真寺返回大內,已是午夜時分。這一夜惡戰,親臨指揮,自己處置得十分妥貼,雖然累得精疲力盡,卻是異常興奮,沒有半點睡意,便吩咐張萬強道:「備轎,朕今夜駕幸儲秀宮,傳貴妃鈕祜祿氏也去。」張萬強忙答應了一聲,便出去張羅。

皇后赫舍里氏還沒有睡,自個兒坐在燈下玩著紙牌,聽說皇帝半夜駕到,忙盛妝迎接。

康熙滿面春風地笑道:「朕今夜得了彩頭,不找個人說說話兒急得慌!」說著便拉著皇后的手進殿。不一會兒,貴妃鈕祜祿氏也來了,見皇帝和皇后說話,便跪下行禮。康熙略一點頭,笑道:「起來吧。」

「萬歲,今夜得了什麼好處?說給臣妾們聽聽,我們也跟著高興高興。」皇后忙命人將參湯端給康熙。康熙喝了一口。便將方才牛街清真寺的那場鬧劇繪聲繪色地說了一遍。貴妃鈕祜祿氏聽得一會兒花容失色,一會兒又捂著嘴直笑。

皇后卻沒有言語,靜靜地聽康熙說完,沉吟了一會兒才笑道:「萬歲爺,『知命者愛身』,小戶人家尚且講究這個,何況皇上乃是萬乘之君,今後還是少履險地才好,此類事派個將軍也就成了。這是其一。」

「哦?還有其二?」

皇后左右看看幾個宮女太監還侍在殿口,便揮揮袖子道:「你們都退下,只留墨菊一人侍候。」

墨菊是皇后從娘家帶來的家生子兒奴才,是絕對靠得住的,聽了皇后吩咐,蹲身答應一聲「是」,便出去督促眾人迴避了,自站在殿外守候。

「你也忒小心了。」康熙見人退下,笑道,「難道你這裡會有不可靠的人嗎?」

「臣妾要說的其二就是這個,萬歲剛才說得很細,臣妾一字一句都聽了,那個姓楊的賊子既然知道皇上親臨牛街,照常理應該是拔腿就走的,為甚麼還要放火?這不是太膽大了嗎?」

康熙騰地立起身來:「嗯?『舉火為號』,是在乾清宮議定的,賊人們為何會知道得如此之快!」康熙目光炯炯地盯著殿外,咬著牙說道:「你說得很對,想得也很細——宮中確有奸細。」

皇后見康熙又驚又怒,龍顏大變,忙起身笑道:「萬歲何必動這麼大的火,好在賊人奸計並沒得逞,倒叫咱們知覺了。這件事容臣妾和貴妃慢慢查訪。」

「不!來人,傳旨,叫養心殿張萬強和小毛子來!」

墨菊在門外答應一聲便要派人,皇后卻急忙攔住了:「萬歲今兒還不累?己過半夜了,還要在這兒問案子?況且宮門都已上鎖,這一驚動,又要記檔了。」

「記檔就記檔。——這種事處置得愈早願好。宮門上鎖,知道的人少,反而更好——傳話,誰敢亂說,就送內務府關起來!」

「皇上聖明,只是夜深了,臣妾怕萬歲累壞了!」

「哎!朕這個皇帝不是好當的,照漢人說法,你我都是夷人,前明皇帝化一分力氣能辦的事,朕要拿出五分十分的力氣才辦得到呀!」

「是,萬歲說的是實情。」

「現在正逢國家多事之秋,朕若不事必躬親,都叫下頭去辦,不放心,也容易出亂子。伍先生給朕寫過一封信,說不能定民,不可言撤藩;不能聚財,不可言兵事——這話說得很對呀!朕的國庫如此空虛,還要每年拿二千萬銀子養那三個活寶,古今哪有這麼晦氣的皇帝,可是,安民、聚財、兵事,都得從親民開始,朕不親民,每日守在乾清宮,不要說勝過唐太宗,怕連宋徽宗、宋欽宗們也不如!」

康熙正在長篇大論地抒發感慨,張萬強和小毛子跑得氣喘吁吁地進來了,一前一後給皇帝、皇后叩了頭,又給貴妃請了安,才問道:「萬歲爺傳奴才們來,不知有何旨意?」康熙端著茶杯對皇后說:「你是六宮之主,你給他們講講,朕想歇息一會兒。」

「是!」皇后答應一聲,坐在康熙斜對面問道;「張萬強,今日皇上在乾清宮議事,你們倆誰在當值?」

張萬強忙跪下回道:「回主子娘娘的話,是奴才當值」。

「除了萬歲召見的那些大臣外,宮裡的人還有誰在場?」

「還有劉偉、黃四村、常寶柱、陳自英,嗯,共是二十四個,啊,對了,文華殿的王鎮邦也曾經來過。」

康熙聽張萬強說話不得要領,從旁插嘴問道:「朕說舉火為號,十二處清真寺一齊動手,你們聽見這話了嗎?」

張萬強這才明白皇上的用意,忙叩頭答道:「旁的人,奴才不敢說都聽見了,不過聽見的肯定不少。這事當時主子爺還和大臣們議了一陣子,才發落給圖海大人去辦的——萬歲爺並沒有叫奴才們迴避。」

張萬強正在說著,不防皇后卻忽然發怒了:「皇上這邊說話,那邊就走了風,這像話嗎?張萬強你這差是怎麼當的?」

話音雖不高,卻聲色俱厲,連旁邊的小毛子也嚇白了臉,忙跪了下去伏著頭,大氣兒也不敢出。張萬強聽見皇后責備,連連叩頭稱「是」,卻說不出話來。

康熙見他驚慌,緩了口氣說道:「張萬強,朕也知道你一向小心,今日這漏子捅得很大,你知道嗎?」

「奴才該死!求主子娘娘責罰!」

「不是責罰就可了事的,依你看是誰把這事傳出去的?」

「這——」張萬強額頭上汗珠滾滾流下,一會兒才道,「奴才一時實在估摸不透,不敢妄言欺主。」

小毛子突然在旁插話:「主子,娘娘,這些人我全知道。依奴才看除了王鎮邦、黃四村和御茶房燒火的阿三不會有別人。」張萬強聽了,忙說:「小毛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是要人頭落地的!」這一說,把小毛子嚇得不敢言語了。

卻不料,皇后「啪」的一拍桌子:「張萬強,他要替主子留心,你倒攔他——你怎麼知道主子就要冤枉了人?」

「扎——」張萬強驚得渾身一抖,顫聲說道:「奴才糊塗,奴才該死!」

「哼!從明天起,你不要在養心殿侍候了,回慈寧宮去!」

康熙心裡明白,回慈寧宮去待候太皇太后,雖然並不算處罰,但他這是被攆回去的,不但他自己,連太皇太后臉上也不好看。可皇后在盛怒之下,自己也不能不給她留點面子,便對張萬強、小毛子說:「你們兩個先出去!」張萬強和小毛子爬起來,顫抖著雙腿跨出殿去,在院裡,忐忑不安地跪著,等候發落。

康熙回轉臉來,見皇后滿面怒容,便笑著勸她:「看不出你這管家婆,還真厲害呀!」

「皇上,這次不要輕易饒恕他們,不能齊家,就不能治國平天下。」

「嗯,你這話當然是不錯的,不過眼下不能處分張萬強。朕想過了,這次走漏消息,並不是太監們翻嘴學舌,而是有人故意傳出去的,張萬強怎麼防得了?朕身邊只這兩個人還可辦事。故國不破,不可自損,皇后還是饒了張萬強吧。」

「是,那好吧,墨菊,叫他們進來!」

「扎!」

※※※

轉眼間重陽節來臨了,碧雲天、黃花地、丹楓山上清涼水,撩起了人們登高的情思。京城的文人士子,紛紛提壺攜酒,登高賞秋。宮中的冬事要比民間準備得早一些,修暖炕、設圍爐,上下人等一個個忙得不亦樂乎。這一天,小毛子早早起身,用冷水擦了一把臉便趕到養心殿正房。康熙已經醒了,他忙著侍候皇上起身穿戴,退後垂手侍立。這幾個月來似乎康熙不大喜歡小毛子,動不動就給他顏色瞧,所以他是格外小心侍候。

穿戴齊整,康熙帶了小毛子,先至後宮欽安殿拈香禮拜,又到慈寧宮給太皇太后請過安,轉過來至養性齋接見新調入京的兵部尚書莫洛,又接見了朱國治和范承謨。康熙這才下令駕至儲秀宮,與皇后共進早膳。

康熙一邊吃一邊說道:「今日召見的這幾位大臣,莫洛和朱國治也都罷了,不知怎地,范承謨臉上卻帶著愁容。」

皇后停了箸問道:「萬歲爺沒有問問他?」

「沒有,」康熙笑道,「這只是朕心裡猜疑的。他明日就要回南邊,戀家戀主也是常情。」康熙一怔,隨即笑道:「這倒不必多慮。范承謨是個正直君子,世代忠良,和洪承疇、錢謙益那乾子人不一樣。」

皇后方欲說話,侍立在旁的小毛子忽然笑道:「萬歲爺方才問主子娘娘的事兒,奴才倒知道一點過節兒呢!」

「嗯?你知道什麼?」

「范大人府上前些日子跑進一隻老虎去——」

「胡說!如今又不是開國之初,京師還有老虎?」

「真的,范大人家住在玉皇廟那邊,偏僻得很,聽說當地的獵戶們前幾日在西山掏了一窩子虎崽兒,母老虎發了瘋,白日黑夜下山找事,不想就竄到范大人家花園裡,咬死范大人家一匹馬,叫家丁們圍住打死了。」

「他就為這個不高興嗎?」康熙的臉色有點不高興了,小毛子卻沒發現,還接著往下說:「後來,范老太太請水月和尚算了一卦,那和尚只說了一句話:山中大蟲任打,門內大蟲休惹——范大人回來,必是知道了這事兒,才不高興的。」

「什麼叫『門內大蟲』?」皇后問道。

「聽說福建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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