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三十八 入險地醫正會佞臣 顯絕招道士驚權奸

眼見日已偏西,鼇拜真有點等急了,一席豐盛的酒菜早已放涼,桌旁坐著班布爾善,默默審視著手中玲瓏剔透的玉杯;濟世背著手觀看牆上掛著的一幅字畫,葛褚哈則與泰必圖竊竊私語。

鼇拜耐不住,開口問班布爾善:「這一會兒,連報信的怎麼也不來了,你有些什麼想法?」

班布爾善也正在苦苦思索,聽得鼇拜發問,便沉吟道,「老三今日去白雲觀,是老趙送出來的信,西華門的劉金標也親眼見了,這是不會有錯的,不過——這半日不見信兒。劉金標又突然不知下落,肯定事情有變了。」他站起身來,「天色將晚,不比白天,我們應該派人去探聽一下。」聽到此話,濟世便扭轉臉來,葛褚哈和泰必圖也停止了說話,抬頭瞧著鼇拜。

泰必圖見鼇拜目光直往自己身上掃,忙道:「中堂,穆兄此去白雲觀,是密調了西山銳健營和府上的親兵分頭去的。這些人都是身經百戰極其精悍的,不妨再等等看。」濟世也站起來說:「勝固然好,敗得漂亮也無妨,反正沒落把柄。最怕的是不勝不敗,弄成僵局,那就須作應變的安排了。」

「著,就是這話!」班布爾善雙手一合道,「泰兄,你是兵部的堂官,你就用兵部的大印,照會順天府說那裡有盜賊,叫他們前去助剿!」

「不可,」不等泰必圖答言,濟世就說道,「倘或有人認出老三來,豈不要砸鍋!」

班布爾善格格一笑:「只怕順天府尹親自去也認不出來。萬一事有不測,倒可一古腦兒推在他們頭上,咱們豈不是脫得乾淨?」泰必圖反駁道:「他們手中有兵部調兵文書,將來對證出來,只怕還要落在兄弟頭上。」鼇拜也是搖頭,覺得班布爾善一向精明,這個點子卻出餿了。

班布爾善並不在意,「哼」了一聲,將手中玉杯輕輕地放在桌上道:「你道我是傻子!你叫他去剿『賊』,可並沒有說誰是賊,他剿了老三,算是代我受勞;如剿不了,將來對證出來,你說讓他『剿賊救駕』,他倒『剿駕助賊』——又可代我受過。這等進退裕如、萬無一失的良策你們看不中,豈不怪哉?」

鼇拜聽到這裡,如同撥開眼前迷霧,一迭連聲道:「對,就是這麼著。泰必圖,你就辦去,成敗都有我頂著!」泰必圖深知此事重大,怔了一下方道:「也好。」忽然靈機一動,「此時已近未末申初,若去兵部簽押房尋著管事的用印,必然要延誤時間,不如由中堂寫一手令,由我騎著快馬直接到順天府提調人馬,豈不更好?」

此中意思極為明白:你這會兒應允替我擔待,可口說無憑,你寫個字兒就能辦的事,何必要我再去兵部興師動眾?但話又說得的確在理,鼇拜略一思索,便很爽快地說道:「很好,咱們就這麼辦!」

正在這時,門官走了進來,垂手回道:「稟中堂,太醫院胡宮山大人求見老爺!」

鼇拜聽了就煩了,將手一罷:「他來幹什麼?不見!」

那門官答聲「是」回身便走。沒出幾步,班布爾善忽然叫道:「你回來!」

「據我所知,」班布爾善轉臉對鼇拜道,「此人乃是平西王吳三桂的人。既與老三無甚瓜葛,也與我們交往不深,但他是是非之人。是非之人於是非之時造訪是非之地,焉知沒有別的緣故?」見鼇拜點頭,便吩咐管家:「請他進來!」

胡宮山長袍飄風,步履從容昂然登堂,微笑著給鼇拜請了個安,又對濟世他們團團作了一揖,泰然自若地站在廳中說道:「諸位大人都在這裡,這更好了。在下胡宮山,從白雲觀而來,有要事面稟中堂大人。」

鼇拜這是第二次見胡宮山了,上次在索府匆匆見了一面,僅知他武功深湛,卻未交談。這次來了,倒要談談。他坐在宴桌旁打量了一下這位醜陋的「是非之人」,沒有立刻回話。但「白雲觀」三個字比一篇萬言書還能說明問題,它包含著在座眾人今日的全部憂慮、焦急、惶惑和不安。可是鼇拜不愧是輔政大臣,不管內心多麼複雜,表面上卻顯得十分鎮靜,淡淡一笑道:「久仰了——你從白雲觀來,找我有甚麼事?」

胡宮山也在打量著鼇拜。只見他身著褚色湖綢袍子,沒繫帶,腳下穿一雙黑緞官靴,手裡捻著一串墨玉朝珠,顯露出一副瀟灑自如的神態,但另一隻扶在椅背上的手卻緊緊攥著,暴露了心中的嚴重不安。胡宮山乾笑一聲沒有答話。鼇拜心裡明白,便說:「這幾位都是國家重臣,我的好朋友,你有話儘管講。」

「那好。」胡宮山冷冷說道,聲音雖低,中氣極其充沛,廳中「嗡嗡」之聲不絕,「穆里瑪大人已經被擒,性命只在旦夕之間!」只此一句,廳裡的濟世、葛褚哈、泰必圖如聞驚雷,一個個臉色如土。班布爾善自稱自己每臨大事從不慌亂,涵養功夫很深。但聽了這話也不覺吃了一驚,身子微微一顫。

鼇拜先是一愣,接著哈哈大笑:「穆里瑪是御前帶刀侍衛,武藝高強,今日擁重兵奉命剿個毛賊,焉有失手之理,你小小一個太醫院供奉,六品的前程,就敢在老夫面前弄鬼!」

胡宮山不等他說完,揚聲介面便道:「此非朝廷廟堂,又無堂參的禮儀,今日你我皆便服相見,促膝攀談。竟然在這個時候,說什麼一品六品的話兒,難道不怕天下有識之士譏笑嗎?眼見你美味佳餚無心食用,金波玉液難以下嚥,心中懷著不安憂疑之情,卻說甚麼『武藝高強』,豈不笑煞人也。」

「大膽!」葛褚哈見他這麼一個品秩低下的官員,竟敢對鼇中堂如此不遜,發作道,「誰要你來報甚麼信,你回去聽參罷!」

「你是誰?」胡宮山挑釁地問道:「今日在下要見的是鼇中堂,你這等見識淺薄之人不配與我答言!前明之弘光、大清之多爾兗、吳三桂,在下都曾見過幾面,只少見你這副骯髒的嘴臉!」他說的這三個人除吳三桂地位與鼇拜相當之外,其餘二人身世顯赫,在座的無人能比,而胡宮山卻淡淡說來,毫不介意,怎不叫他們動容失色!葛褚哈更是尷尬難堪之極。

那胡宮山眼看再無人與他對答,便逕自來至桌前,操起一雙筷子,撈起冷盤「孔雀開屏」的「孔雀」腦袋直往嘴裡塞,並向椅子上一坐,大嚼起來,旁若無人地讚道:「好,有味遠客先!怎地鼇中堂也不讓我老胡?」

鼇拜與班布爾善四目對視了會,起身離座斟了一大杯「玉壺春」,遞到胡宮山手口,笑道:「好,有國士之風!老夫倒失敬了!」胡宮山滿不在乎地接了酒一飲而盡,笑道:「鼇中堂沒有小家子氣!」說著信手將吃剩下的骨頭向地下一拋,鼇拜留心看時,竟牢牢嵌進青磚地的四角縫間,擠得四塊磚稍稍離位。鼇拜不禁心下駭然:「呵!先生內外功雙修,實在可佩服得很。」班布爾善也湊過來道:「胡先生,昔日清風樓上我們曾同飲,也算是老相識了吧!我也敬你一杯。」胡宮山來者不拒,端起杯來也是一飲而盡。

鼇拜看他酒過三杯,才開口問道:「胡先生,不是我信不過你,舍弟穆里瑪並非等閒之輩,帶兵千人圍一小店,怎麼就能失手被擒?」

「此一時彼一時也,剿『賊』反被賊剿的事自古有多少!」胡宮山拉起檯布,擦了嘴邊和手上的油垢,從懷中取出從戈什哈身上搜來的那封信遞了過去,回過頭來,又接著大吃特吃,嘴裡不住地哼道:「熊掌與魚兼而得之,余之福也。」說著便瞧瞧葛褚哈。葛褚哈瞧不得這等模樣的人,氣呼呼地別轉了臉。

這邊鼇拜就著燭光看那封信,臉色越來越嚴竣。班布爾善也湊過來,仔細看時,的確是訥謨親筆所書。信上說有一位武功極為高強的老者已被亂箭射死,三叔穆里瑪身陷敵手,卻不曾提到「老三」是否也被圍在其中。

班布爾善目光閃爍,盯著胡宮山,「胡先生,池心島上都圍了些什麼人?」

胡宮山一邊吃,一邊漫不經心地答道:「我常到山沽店去,那幾個我都熟。店主何老闆,還有幾個伙計,都是本份人。你們要剿的『賊』只怕是不在網中。」

鼇拜道:「那他們為何不殺我兄弟穆里瑪?」這的確是點睛之語。說這話時,鼇拜目中凶光四射,他認為,康熙若不在島上,眾人極有可能殺掉穆里瑪奪路突圍。現在他既不逃,又不殺人,就是個大大的疑點,不問清這一點,便不能下決斷。

胡宮山滿嘴油膩,「穆大人值錢唄!」抬頭看著鼇拜道,「想拿他換大人的掌上明珠。」

又是一語驚人,周圍頓時是死一般寂靜。濟世陰沉著臉說道:「先生真是無所不知,敢問您是什麼人,又是誰派你來的?」

「老三手下的小魏子請我來此幫這個忙!」胡宮山毫不躊躇,昂聲答道。

「老三!」鼇拜急問:「那個老三?」

「中堂這就明知故問了。『老三』就是老大老二的弟弟,大門外頭還有個『老四』——他不願進來,在那等著呢——難道只許中堂和諸位大人整天老三老三的叫,老胡叫上一聲又有何妨?至於小魏子你們都熟,就不必多說了吧?」

一聽這話,堂上眾人面面相覷,不知怎麼對答。葛褚哈忍不住一個箭步竄上來,揪住胡宮山的衣領厲聲問道:「你是幹什麼的,你從什麼地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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