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51 賀慶典胤禵送隕石.千叟宴康熙染沉痾

胤禵出師順利,康熙五十九年進駐西寧,一切遵從皇帝諭旨辦事,在青海匯集了蒙、回、藏的兵馬。阿拉布坦聞訊後,連忙帶領駐紮在拉薩的兵馬倉皇西逃。胤禵原想堵住他的歸路,切斷新疆富八城通往拉薩的糧道,一鼓聚殲。他轉念一想,明年一開春就是康熙登極六十年大慶,各地都要向朝廷報喜,自己萬一有個閃失,豈不白白辛苦二年,落個竹籃打水?加之胤禩來信,再三叮囑,「萬不可躁動,有傷聖人知人之明」,思慮再三,息了立功念頭。自將「拉薩大捷」的情形修成表章,遣鄂倫岱星夜進京,一來「給阿瑪請安」,二來「瞧瞧八爺、四爺他們在做什麼,在西邊有什麼要辦的事,趕緊回來報我」。

鄂倫岱奉了鈞令,馬不停蹄馳到北京,已是康熙六十年正月初五。滿京都還是過年氣象。趕到暢春園見了康熙出來,鄂倫岱連家也不回,便趕往朝陽門廉親王府來見胤禩。

「見著萬歲了?」胤禩聽完鄂倫岱的敘說,默謀良久,笑道:「這一趟可苦了你了。」他這幾年一直抱病在家,養得滿面紅光,神采奕奕,剛剛送走一干前來「探病」的大員,又見著鄂倫岱,更是十分高興。他問道:「萬歲都說了些什麼話?」鄂倫岱喝著胤禩賞的參湯,說道:「主子說,這個年過得累,身上乏得一點氣力也沒。還說奴才既回來了,前方又沒什麼大事,叫奴才開了春再回去。如有旨意,叫兵部發去就是。又誇了十四爺有出息,出去歷練一番,寫來的奏章看著也老成穩重多了。」胤禩道:「別說阿瑪累,就是我這個閒人,在一旁看著也替他累!那些官員們盡說些粉飾太平的假話,他就信以為真,十四爺在前方陳威,後方各省催科,報稱『樂輸』軍糧。這『樂輸』本是心甘情願報效的事,田文鏡在山東逼得雞飛狗跳地叫人樂輸!甚或逼得人一家跳井!如今的事真假難辨,偏四哥就愛這樣的,有什麼法子!」

鄂倫岱乍從苦寒荒漠的沙場回到這花花世界、溫柔之鄉,聽著胤禩清談高論,不知怎的,竟生出一種厭惡之感,忙定了定神,說道:「那是各人造化不同,所以心境也不一樣。我在外出兵放馬,殺得血葫蘆兒似的,回到北京,覺得到處都很別扭,連路都走不好,真他娘的怪事!方才萬歲說,禮部正籌備千叟宴,這可是亙古沒有過的新鮮事兒,我跟萬歲說了,想瞧瞧熱鬧兒再走。」

「你得回去。」胤禩從安樂椅上坐直了身子,說道:「如今不是享福的時候兒,十四爺跟前不能沒你,忘了我臨別時的囑咐了?」鄂倫岱笑道:「十四爺那裡沒事。雅布齊他們都跟著,能出什麼事?十四爺明說是大將軍王,其實除了兵,什麼都有人掣肘,連糧草供應都是年羹堯一手包辦,一手轉運。十四爺就是有什麼別樣的心思,又能如何動作呢?」

這倒是頭一次聽說,胤禩心中不禁一動,年羹堯這兩年和自己若即若離,閃爍不定,到底是個什麼意思?莫非連胤禛如今也做起皇帝夢來?但卻不見胤禛結交人,也沒掌兵權,康熙言談裡頭,也只是誇他有治事之才。「治事之才」四字,用之於宰相輔臣則可,用之於皇帝……他搖了搖頭,已經斷定年羹堯是奉康熙之命提防胤禵。但也有點吃不準,因為自高福兒莫名其妙地失蹤之後,相繼只曉得雍王府裡藏的鄭春華也死了,其餘的消息一點也挖不出來了。心裡動著無數的念頭,胤禩說道:「你不要錯會了我的意。我如今沉痾在身,早沒了什麼雄心——我巴不得將來十四弟揚眉吐氣呢!我是想,你昔年在科布多救過年的命,有這一層兒,你在十四爺營裡,他安全得多。所以還是不要離十四爺的好。須知光景只在數年之間,大變在即,是什麼情景,誰也說不準啊!」

「八爺說的是。」鄂倫岱聽他假話連篇,兀自鄭重其事,心裡暗笑,口中卻道:「既如此,明後日我就走。還得到別的爺府裡打個花鬍梢兒,回去給十四爺回話。」說罷見胤禩無話,方辭出來去尋胤禛。

雍親王卻不在家,管家蔡英告訴鄂倫岱:「四爺在大內,說要有要緊人見,請往太和殿、體仁閣那裡去找。」鄂倫岱只好又到東華門。好在皇帝不在紫禁城,門禁比較鬆,又都是熟人,做好做歹放了鄂倫岱進去,果見胤禛帶著一大群太監正指揮著用蘆席搭彩棚。

「那不是老鄂回來了嘛!」胤禛一頭一臉的灰,正指手劃腳間,一回頭見鄂倫岱過來,呵呵笑道:「怎麼就曬成這樣了,又黑又紫,廟裡的周倉似的?一路風塵,太辛苦了,明兒晚間我抽一會空,好好聊聊!」鄂倫岱忙請了安,說道:「我才回來,先去見了萬歲,又見了八爺,臨走時十四爺再三叮囑,叫回來問德主兒安,看看四爺,說平日在京,還不覺怎的,一出遠門,著實惦記著四爺呢!」胤禛替鄂倫岱拍了拍肩頭上的浮塵,審視良久,嘆道:「謝謝他惦記著了。我手下這幾個奴才,跟著我在北京辦這麼點差,有的就叫苦,有的就抱病!看看你,想著弟弟也必是這模樣……不知怎樣吃苦來!如今天正冷,前頭也沒有軍情,你既回來了,就住些日子罷,好生滋養一下,暖和了再走——缺什麼東西,跟我說一聲就是。」

鄂倫岱心中突然升起一種說不出的滋味。凡事只怕比,只這幾句體恤話,怎麼寬宏仁愛的八爺就沒有呢?他低頭沉思了一陣,說道:「萬歲爺也有這個意思,只是八爺已經說了,叫我早些回去。我是他的門下,不好違拗的。」胤禛笑道:「這也用不著犯遲疑,萬歲都有旨意,怕的什麼?虧你還是個天不收地不管的角色!」一句話說得鄂倫岱也笑了,因見胤禛實在忙,便辭了,逕自進大內去給胤禛、胤禵的母親德妃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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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部司官們忙了初一忙十五,接著便全力籌備「千叟宴」,走馬燈似地折騰到開春三月,終於齊楚停當。這是六十年慶典裡的一件大事,卻是康熙自己獨出心裁。年年元旦、正月十五、八月十五,全都是祭壇、祭堂子、告太廟、祭天地,受百官朝賀,聽萬壽無疆賦,做柏梁體詩……他已經覺得俗不可耐。如今年逾耳順,久享太平,何不把這些與自己年紀差不多的老人們聚到一處,痛痛快快過個生日?他原擬不過請幾十個老人,隨便坐坐,聽聽老人們敘敘家常,也是人生一大趣事。不料馬齊去禮部一傳旨,變成了大事,禮部立即具摺奏明歷來天子敬老尊賢,倡明孝道,只是說說,誰也不曾身體力行,很少與山鄉野老共坐一席。康熙此舉既是宣化文明,為後世垂範,就應雨露均沾。請幾十個,請誰,不請誰,也難以擬定。所以禮部定下凡六十歲以上老人,在京的由皇上親自接見,各地的由各地督撫、守牧代天子設餔款待。康熙這才知道,這種事非天子能夠自專,雖覺好笑,也只好依奏照允。這一來便叨噔大了。

三月十八是正日子,康熙起了個大早,由張廷玉、馬齊導引,千車萬騎出了暢春園,逕入紫禁城,至奉先殿、大高殿、壽皇殿行過禮,又踅到欽安殿、斗壇拈了香,便排鑾輿進鍾粹宮瞻仰孝莊太皇太后御容。禮部尚書尤明堂見康熙下輿,忙上前扶著車檔子躬身問道:「百官們都候在天街,請旨,是在乾清宮受賀,還是在養心殿?」

「在乾清宮罷,養心殿地方仄小,分著三六九等進來,說的又都是套話,不如在乾清宮,磕個頭就罷。老人們都在太和殿那邊等著,也少累他們些兒。」康熙說著,因見是武丹護衛,便招手笑道:「老貨!你跟著朕來!」說著便進鍾粹宮。從駕的幾十名官員便都停住了腳,只在垂花門外侍候。

康熙不再說話,滿面肅容進了正殿,向供在正中的孝莊太皇太后行了二跪六叩的禮,站起來,卻身又是一躬,抬起頭來細細看著畫像不語。

「主子,」武丹因見康熙痴痴的,臉上似悲似喜,知道在這裡待久了沒好處,在旁勉強笑道:「老佛爺在天之靈,要見著主子如今功業,必定歡喜不盡!不過今兒不是祭祀日子,外頭多少人等著,不如早些去。趕明兒老佛爺忌辰,老奴才陪著萬歲來這痛哭一場,趕情還好過些。」

康熙點點頭回轉身,掃視一眼空落落的大殿,慢慢踱出來,一邊走,一邊說道:「早就傳旨,叫魏東亭趕來,不知來了沒有?」武丹心中一沉,他從胤禛那裡知道,魏東亭也已經亡故,便道:「他身子原不好,這個時候不到,那就是來不了了。」康熙也喃喃說道:「生老病死在劫難逃。是啊,但凡爬得動,他就會一定來的。老人是越來越少,越來越少……」

說著二人出來,馬齊和張廷玉忙上前一邊一個輕輕扶著康熙上了輿。康熙一眼瞥見王掞遠遠站著,便叫過來問道:「你不在太和殿等著,怎麼來這裡?」

「臣恭逢萬歲大喜,欲有所奏聞。」王掞雙手捧著一個折本遞上來,又道:「此乃天下第一事,敬請萬歲默查!」

「哦?天下第一事?」康熙一笑,接過折本,翻開一看,八分楷書恭恭正正寫著:「為請立皇四阿哥胤禛為太子事:臣王掞跪奏……」康熙怔了一下,卻不說折本的事,問道:「看來你身子骨兒好多了,朕賜的藥用了麼?」

王掞因患紅痢,康熙賞的藥名曰「續斷」,他就是衝著這味藥,大膽建言的。因見康熙問,便道:「老臣已經痊癒,蒙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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