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42 張五哥戀情說雍王.皇四子冒險探胤祥

胤禛接管內務府,忙亂了幾天方寸才妥貼,反覆思量,覺得探視胤祥的時機到了。但宗人府有祖傳法規,凡經圈禁之人,除了奉特旨,絕不許入高牆寸步。他雖管著這事,事到臨頭,還是頗犯躊躇,便請鄔思道來府密商。

「四爺,」鄔思道謝茶落座,開門見山說道:「上次四爺接差,我們已經議過,十三爺是四爺知心換命的手足,得去看看。」胤禛皺眉沉思著,說道:「很後悔那日怯懦,沒有請旨讓萬歲放十三弟出兵。至少也能探出點口風,萬歲究竟是怎樣看待這個十三阿哥的。」鄔思道噗哧一笑,說道:「看望十三爺,當然得擔點風險。但這個風險值得冒一冒。現任工部漢尚書施世綸,其實和十三爺是生死之交,十三爺整飭戶部,選拔好多人安置了要職。新調來的游擊羅平、豐台參將蕭英、都司葛飛熊、城門領姚林、倫爾津……都是十三爺一手提拔起來的,其餘的還不知有多少。四爺不見一面十三爺,只能望軍興嘆。如今虎囚籠中威在外,京官們又敬又怕,一旦這隻虎出了籠,仰天一嘯,百獸顫慄!十三爺如今被囚禁七年,原來你沒機會聯絡,現在有機會也不設法聯絡,十三爺心裡會怎麼想?」

這是十分透澈的話。胤禛深知要做大事,手中無兵,不啻白日做夢!思量半晌,胤禛眉頭一舒,說道:「好,我勉力為之!」正欲起身,高福兒從二門進來,笑道:「王爺,張軍門來拜!」

「張軍門?」胤禛一怔,卻見五哥從外頭進來,便笑道:「是五哥嘛,偏這奴才『張軍門張軍門』把我弄糊塗了——這程子你去了哪裡,怎麼總也不見你!」

張五哥打千兒向胤祺行了禮,笑道:「因苗疆出事,燒了縣衙,萬歲叫奴才傳旨岳鐘麒,交待剿撫事宜。這一去就是半年……」他看了看兀坐不動的鄔思道,笑道:「四爺看去氣色好多了。」胤祺一擺手請五哥坐下,笑道:「我曉得你,夜貓進宅,無事不來,什麼風吹得你到我這寒邸來了?」

「四爺哪裡話,真的沒事。」五哥又看了鄔思道一眼,「奴才聽說四爺如今管了內務府,我是大內侍衛,自當來見見四爺……嘿嘿……」

胤禛哈哈大笑,說道:「——這位是鄔思道先生,我的至交,有什麼你只管說,不妨事的。」五哥忙向鄔思道欠身道:「失敬了。四爺這麼爽快,我也就直說了。我想見見十三爺!」胤禛和鄔思道目光一對,忙轉臉道:「五哥,這事有干例禁啊……你極受萬歲寵信,又日日守護在側,為什麼不請一道旨意?十三阿哥皇上十分厭憎,就是我許你見他,不怕日後皇上知道了?」

「我原是個粗人,只知道有恩報恩,有怨報怨!」五哥說道,「我至今不明白十三爺犯了什麼罪,一圈就是七八年!但我從駕侍候,從沒聽主子說過十三爺一句壞話,幾次請旨,萬歲都笑著不允,卻也不惱——真奇怪!」五哥說著,捶膝一嘆,嗓音中帶著哽咽,「四爺知道,我是受十三爺大恩的人,偏偏十三爺出事,連一句話也插不得……那些日子像害了大病,還不敢叫人看出來!為這事我見過施大人,施大人只是撫慰我,卻不肯出本保十三爺。聽說您管了內務府,我想十三爺平素最和四爺交深,四爺若也不肯照應,叫奴才求誰去?」

「這件事要從長計議,眼下我不能答應你。」胤禛一邊想,一邊說道,「你知道,我才接內務府不久,而且宗人府那邊也有人管著。如今的世道好人難當,我就答應你,你見了十三爺,不過盡盡情分,毫無實益,只怕你還得領受實禍——你自己想想,我這還不為的你好?」

五哥聽了默然良久,長嘆一聲抱拳拱手,說道:「四爺不賞這個臉,也怨不得四爺,奴才告退了!」

「慢!」鄔思道忽然架著枴杖起來,直踱到五哥面前,說道:「你不可誤會了四爺意思!連四爺本人如今也想見十三爺而不能——這事容四爺謀劃精當,一定叫你如意!」五哥上下打量著這個殘疾人,氣朗神清一臉誠摯之色,又向胤禛點點頭,踽踽而去。胤禛望著他的背影,自言自語道:「是個仗義漢子啊!」鄔思道沉思著說道:「不但有情,更是有用!由此可見,你非見十三爺不可!」

第二日黃昏,胤禛從大內退值回來,連府也沒回,逕直從西華門坐轎往十三貝勒府而來。

正門是早已封了。原來朱紅銅釘大門也未摘掉,只門外新攔的一帶粉牆,因經數年風雨剝蝕,已經斑駁陸離。儀門旁又開了一個僅能容身的小門,西邊一帶花園女牆的雕花孔洞都填實了,上頭栽著鐵疾藜。只一樹老葛彷彿不甘寂寞似地挺著芽條一個勁地向外伸。守門的是宗人府的人,聽見街上銅鑼篩了十三響,曉得來人不是王爺就貝子貝勒,飛也似進去報了,駐府看守的一個筆帖式忙趕出來,見胤禛正呵腰出轎,急上前叩道:「四爺來了?奴才戴福宗叩安?」

「你就是戴福宗?」胤禛早已查閱過,知道是自己旗下的,遂含笑說道:「起來吧。你四叔戴鐸早說起過你。後來高福兒稟我,說遵化我的那片莊子,想叫你妻弟去管。我只答應了一聲,後來竟忘了問,如今去了沒去?那裡一年也有一萬多的進項,沒的別叫肥水流了外人田!」內務府、宗人府雖說是平行衙門,卻多是胤禛旗下的。別說胤禛本人,就是胤禛的幾個貼身長隨,平素也難夠得上說話。胤禛素是個冷人兒,眾人無不敬而遠之,只這麼稍假辭令色,戴福宗已受寵若驚,忙起身來,笑得眼精瞇成一條縫兒:「四爺是貴人,還記得奴才們這些個小事!高爺——高福兒說了,等明年麥季過去,才叫家裡的那個討吃鬼先到莊上幫忙呢!得,有您老這句話,奴才就更放心了。」胤禛不言聲,背著手在門口兜了一轉,方道:「這門,修得太窄了。叫他們翻一下,得能過得去轎。萬一裡頭十三爺的人有了病,怎麼往外抬呢?十三阿哥不同旁人,萬歲是極喜愛他的。你們既要看好他,叫他閉門讀書,還得照料好了。出個什麼事,你小戴擔當不起。」

胤禛說一句,戴福宗答應一聲,說道:「爺只管放心!萬歲只說叫圈禁,沒說叫難為十三爺!再說,這裡守著的全是爺旗下的奴才,爺說話還不跟打雷似的?包在奴才身上!」胤禛聽見都是正白旗的,頓時放了一半心,笑道:「這不是肥缺,責任大進項少,倒難為了你們——開個單子出來,大家有什麼事可去找我。就是你內弟,又何必明年夏天才能到差?待會我寫個條子,你去見高福兒——這高福兒也是的,我已經答應了嘛,怎麼辦事這麼小家子氣!」一頭說著就進門,又道:「我想見見老十三,成麼?」

「爺,您放心!」戴福宗昨日已接到堂叔戴鐸的信。胤禛一來他就猜出了是想見胤祥。但這事叫上頭查出來是件不得了的事。方才說著話已是打定了主意,遂笑道:「爺還不怕,奴才怕什麼?不過得叫奴才有個轉圜的餘地,塞住眾人的口。不怕官,只怕管,這地方兒奴才說了就是章法!」說著引胤禛進了門房。一十二個宗人府的皂隸見是他來,一齊起身都來磕頭請安。胤禛笑著點點頭,至案邊提起筆來替戴福宗寫條子,只聽戴福宗說道:「爺剛剛兒從萬歲爺那兒來。萬歲爺有話要問十三爺,又不便降明旨。四爺方才尋著我,問能進去不能。我想,這就是奉旨嘛!四爺是咱們的正經主子,又管著內務府。要是這點子事都辦不下來,還要我們這些奴才做啥子?漫說四爺有一千兩的賞銀,就是沒有,也堂堂正正——因此,老戴就斗膽應承了!弟兄們要有二話,這會子說到前頭,老戴要給你小鞋,我是婊子養的!要是明著不說,背地裡去什麼地方獻勤兒,你們瞅!」他將褲腿向上一捋——眾人看時,古銅似的大腿上黑毛森森,左右對稱六個疤——戴福宗嘿嘿地笑道:「吃青幫飯的都認識,這叫三刀六洞,全講個朋友義氣!你黑了我,沒準就有人把你塞進麻袋扔進永定河餵王八!」胤禛沒想到戴鐸還有這麼個遠房侄子,見他如此作法,心裡暗笑,忙添了一千五百兩的銀數,把條子遞了戴福宗手中,卻不言聲,幽幽的目光盯著眾人。

這群旗人個個都是見錢眼開的。聽了戴福宗的話,眼見胤禛從容不迫、不怒自威的神氣,一副龍子鳳孫氣質,誰敢有「二話」?遂亂哄哄說道:「打不散的父子兄弟,這是天理人情!漫說是萬歲差遣,就是平常要探監,也不能不叫見見……」至此,胤禛方道:「你們知趣,我自然感情。我的秉性都知道,向來有來有往——戴福宗,把這裡旗奴姓名開出來,明兒直接送我!」說罷,搖著步子逕自進去。

前院已經挪空了,是門房裡那乾子人住著。太監早已撤走,男丁們都移在東院窩著,裡邊二進院裡卻仍是胤祥住著。賈平正百無聊賴地守在二門口,一眼瞧見胤禛進來,嚇了一跳,忙上前打千兒道:「奴才在這守了七年門,沒見一個外人!四爺怎麼就來了?」說著便覺眼圈紅紅的,又問道:「是皇上要放十三爺了吧?這裡真把人悶死了!」胤禛卻不理會他的心情,只一點頭,笑道:「悶你一下未嘗不好。省了你多少腿腳,只沒處詐財罷了——十三爺這會子做什麼呢?」賈平向裡望望,陪笑道:「方才還下棋來著,這陣子沒了聲息,不是唸書就是睡覺了。」

胤禛不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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