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38 天威不測重廢太子.皇心難度再囚胤祥

康熙這次廢黜太子,行動迅速得驚人。當日晚他冒雨從暢春園返回大內,立即傳旨,命令胤礽不必回宮,就暢春園聽候處置。內務府堂官帶著一群太監至毓慶宮,搬走了存在這裡的全部文書檔案,將朱天保、陳嘉猷送交刑部暫時軟禁。同時,下令鎖拿兵部尚書耿額、刑部尚書齊世武、都統鄂善、副都統悟禮、托合齊。一夜之間,形勢大變,剛剛新建起來的太子黨幾乎被一網打盡。王掞因請病假在家,連一點消息也沒有得到。第二日聽家人說太子出事,他還不信,但這一來,在床上躺不住了,起身出來吩咐,「備轎,我要進宮!」

雨已經停了,天上的雲層卻沒有散,渾圓的太陽毫無生氣的在雲縫中游動著,不時給大地掠過一片日影。王掞坐在綠呢官轎裡不住地皺眉沉思。他身上有病是真的,但也多少是因為有點氣惱,借題發揮。胤礽再立東宮,本來就十分勉強,王掞十分清楚。按他的想法,康熙對太子是期之過高,恨鐵不成鋼。太子為人並不笨,只要審時度勢,小心守成,大約總不至於出大的差錯。處置貪賄官員,他曾力諫太子不能以私情意氣用事,無奈胤礽壓根不聽他的,一不請旨,二不與上書房大臣馬齊商議,悍然決定鎖拿一百四十三名犯官入京,引起朝野震撼。胤礽私自與耿額、托合齊、顎善等人飲酒聚會,也背著他,不知都議了些什麼事。王掞問了幾次,胤礽只含糊說是「取樂兒」,弄得王掞乾氣沒法子。待到從陳嘉猷處聽說胤礽私調古北口軍入京,王掞意識到要出大事。本想趁昨日重陽節,在飲酒席間,痛陳利弊,不想胤礽又請了那麼多不相干的外人在旁邊,大談什麼「四聲三聲」曲子,王掞一肚子的火無處發洩,只好告病,「這倒好!一夜之間天翻地覆!」王掞舒了一口氣,微嘆一聲,「白日不照吾精誠——有什麼法子呢?」

在西華門遞牌子,一點沒費事,王掞就進了大門。從隆宗門進天街,便覺得氣氛不同。六部九卿的官員們幾乎都來了,站在乾清門前交頭接耳、竊竊私議。眼見王掞面色蒼白,翎頂輝煌地過來,大家無言地閃開一個衚衕。王掞情知傳聞不虛,心裡咯登一聲,也不理會,登上丹墀向裡窺望。因見十幾個封了貝子、貝勒和親王的皇子和胤礽都跪在月華門前,卻不見胤禩在裡邊。李德全、邢年等幾個太監來去匆匆,也都不交一語,裡裡外外緊張得透不過氣來。王掞看了看,一提袍子便要進去,門前守看的侍衛五哥過來,說道:「王大人,請留步。」

「我要見皇上!」王掞的臉陡地脹得通紅,「你放我進去!」五哥一手攔住了王掞,說道:「你安生一點兒,一會就有旨意。」王掞連著掙了兩掙,恰如被鐵鉗子夾著,哪裡得動?正在此刻,遠遠見康熙從月華門進去,身後跟著張廷玉、馬齊,還有穿著黑鍛錦袍的方苞。胤礽等皇子一齊叩下頭去,康熙將手一甩便逕往乾清門東暖閣迤邐而去。乾清門口的官員們立時停止了議論,面面相視,靜得一根針落地都聽得見。不一時便見上書房大臣馬齊和張廷玉從乾清門聯袂而出,都是臉色鐵青,至月華門前說了句什麼,胤礽,胤祉、胤禛、胤祺、胤祚、胤祐、胤禟、胤䄉、胤禌、胤祹、胤祥、胤禵、胤禑、胤祿、胤禮等皇子一齊叩頭說聲「領旨」,便一溜兒齊跟著兩個人出了乾清門,在大金缸前垂手立定。

「有旨意,」馬齊在門下朗聲宣道,「各文武官員跪接!」幾百名文武大員聽了這一聲,一陣袍靴窸窣聲,黑鴉鴉跪下叩頭,呼道:「萬歲!」一位理藩院的老先生,竟因緊張過度,叩下頭當場暈厥過去!馬齊也不理會,只在手中展開詔書,屏住氣,乾巴巴唸道: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自古一代之興必有令主,國祚綿長儲君至重。前因胤礽行事乖戾,曾經禁錮,繼而朕躬抱疾,念父子之恩從寬免宥。本期以自新改過,勉可託付大事。豈知伊自釋放,乖戾之心,即行顯露。數年以來,狂易之疾,仍然未除,是非莫辨,大失人心,秉性兇殘,與惡劣小人結黨!胤礽於朕雖無異心,若小人輩,希圖擁立之功,如於朕有不測之事,則關係朕一世聲名矣!前釋放時朕已有言:伊善,則為皇太子,否則復行禁錮,今觀其行毫無可望,祖宗弘業,斷不可付予此人——故仍舊廢黜禁錮。諸臣工體念朕心,各當絕念,傾心向主,共享太平。後若有奏請皇太子已改過從善,應當釋放者,國法俱在,朕雖欲不誅,豈可得乎?欽此!

群臣伏地靜聆,待唸完時,又一叩頭山呼:「萬歲!」早有兩個太監,在眾目睽睽之下向胤礽走去,默默打了個千兒。胤礽面白如紙,不言聲摘下綴有十二顆東珠的大帽子雙手遞過,兩個太監跪接了,又磕頭回去繳旨。早有劉鐵成帶著兩個侍衛過來要攙扶胤礽。胤礽一把推開了,站起身昂著頭跟著侍衛去了,這裡眾官方各散去。王掞偏著臉不忍見這情景,已是老淚縱橫,因見馬齊和張廷玉也要退回去,一躍而起,大喊一聲:「姓馬的、姓張的!請轉奏萬歲,王掞跪死在這裡,也要見見皇上!」

「是王掞啊!」張廷玉的聲氣卻很平和,見王掞激動得渾身亂抖,淡淡一笑,說道:「你何必這樣!萬歲已有旨意,宣過旨後,傳王掞進來。你進去吧!」王掞哽咽著說了聲,「臣……領旨!」起身摘了大帽子,踉踉蹌蹌走進了乾清門,這邊馬齊和張廷玉對視一眼,走到眾皇子面前,對胤祥說道:「有旨問你的話!」

胤祥早已料到,自己難免池魚之災,將頭一碰,說道:「問吧,胤祥聽著呢!」旁邊的胤禛轉臉說道:「胤祥,不得無禮!」胤祥只一哂,沒再言聲。

「豐昇運一案是皇上親自過問,」馬齊問道,「原說交部嚴議,後來僅發落流配三千里,當時刑部是你主持。皇上問你,是你的主意,還是有人指使?上書房大臣馬齊就在北京,為什麼不向他諮詢?」胤祥聽了不禁一怔,顯然,他沒想到會問這個,遂答道:「刑部尚書齊世武已經拘押在行,這件事他清楚。處置豐昇運時我在吏部查處任伯安一案,沒有到部,但皇上既把刑部差使交給了我,我難辭其咎,無話可答。」馬齊翻著眼想了想,也道:「請張中堂代轉,當時十三阿哥專在吏部查任伯安一案。」

張廷玉點了點頭,又問道:「任伯安私賣人命數十條,你到刑部為何不一一清理?而轉在刑部清理其貪賄。事發之後,仍以私藏檔案結案,皇上問你,是何居心?」胤祥一聽,頓時氣得渾身發抖,自己冒著風險,費盡千辛萬苦為朝廷清除了這一隱患,想不到如今要治自己的罪,雞蛋裡挑出骨頭來!伏在地下喘了半日粗氣,硬梆梆答道:「我與任伯安是一黨,因此避重就輕,庇護他!求皇上重重治罪!」

「老九!」旁邊的胤禛聽胤祥任性使氣,答話極不得體,遂轉臉盯著胤禟厲聲說道:「你是角色,該站出來替十三弟說句公道話!」胤禟卻只一哂,別轉了臉,說道:「皇上沒有問我話,叫我怎麼答對呢?」胤禛見他如無賴,也不理會,跪前一步叩了頭說道:「求張中堂代奏,任伯安一案,從抓人到審理,是臣胤禛一手指使。臣胤禛以為十三阿哥有功無罪,請皇上明鑒,要治罪,治臣胤禛的罪!」

張廷玉點了點頭,又突兀問了一句:「皇上問你:鄭宮人是怎麼死的,你要據實回話!」鄭宮人與胤礽的事,眾皇子中有的知道一點影子,有的並沒聽說過,聽張廷玉問到胤祥,連胤禛也覺愕然。胤禟等人這才曉得原來是這個楞頭青先下手,鄭宮人才莫名其妙地死了,不由地都豎起了耳朵。

「鄭宮人?」胤祥有點遲鈍地抬起頭來,看了看張廷玉和馬齊,說道:「我不知道鄭宮人,她是哪個宮裡的?請萬歲明訓!」

但張廷玉不答話,也不再問了,只向眾人一擺手道:「各位爺請起——今兒萬歲爺不再見你們了。十三爺,你也請先回府。我和馬齊只是奉旨問話,皇上叫你停辦差使,閉門思過,回頭一定有恩旨的。這邊的事但凡能照應的,一定照應!」胤祥卻不買賬,冷笑道:「我有什麼事能勞動你們照應?你不用可憐我,也不必自作多情……」他揚著臉還要挖苦,胤禛急得在旁大聲道:「你還不謝恩!」胤祥方極不情願地磕了個頭。張廷玉和馬齊也不計較,向各皇子躬身一禮便回了乾清宮。

「回來了!」康熙在東暖閣的坑上端坐著,見他兩人進來,說道:「免禮,到那邊和方苞一處站著。老王掞正和方苞口辯呢!」張廷玉便把方才問話情形一一奏明。

「臣不是口辯,」王掞直挺挺跪在地下,分辯道:「皇上言之鑿鑿,說得這樣凶險!托合齊循例換防,說有不測之心,究竟太子是否參與,又語焉不詳!太子自請將兵西征,也疑他要擁兵自重,奴才聽著,總像是『莫須有』之罪!方苞你以布衣之身忝在帝側,自古受恩誰像你這樣重?當此國疑事危之時,不能助君明察秋毫,只用空言搪塞,難道你不是個姦邪小人?」

方苞眸子晶亮發光,一口頂了回來:「皇上廢黜太子,是為保大清天下萬世相傳,實實在在的一件事,怎麼是空言?太子本來就有罪,復位之後不思改悔,變本加厲,會飲聚議,結黨營私,打擊異己,事實俱在,你王掞也直言不諱!就這麼一個人,難道能受任於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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