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28 謀滅口胤礽喪天良.圖儲位老八藏禍心

胤礽挪了一下椅子,靠近了胤祥,體貼地說道:「這幾個女子都不錯,又與你患難相處,可你待她們未免有點薄情了吧?」

「薄情?我就是拿她們開心兒,明兒就冊正了紫姑,叫她們再喊『妾薄命』!」胤祥咬牙笑道:「吳王夫差倒是痴情人,一個西施,一個鄭旦就斷送了他!二爺,你我蒙此奇恥大辱,豈能在這些婆娘手裡再栽筋斗?」

胤礽上下審量胤祥,良久才鄭重說道:「吾弟真乃大丈夫!這一番囹圄之災得大於失!你能如此我真歡喜!有你和你四哥這樣的人,真是朝廷之大幸,胤礽之福!」胤祥道:「大家心裡亮堂,您請放心,四哥還是過去的四貝勒,我還是昔日的十三弟——您有什麼事,盡情吩咐就是了!」

「那好!」胤礽斂了笑容,目中閃著寒光,湊近了胤祥,「知道鄭貴人麼?」胤祥點點頭,用詢問的目光盯著胤礽沒吱聲,胤礽額頭肌肉迅速抽搐了兩下,又道:「知道她為什麼被打到浣衣局麼!」

胤祥從沒見過胤礽這樣鬼火一樣的目光,詫異地搖了搖頭。

「實不相瞞!」胤礽陰狠地咬著牙,說道:「要不是她,我這次廢不了!」

胤祥愕然立起身來,細細回想在熱河狩獵那驚心動魄的幾日,他何等伶俐,立時便明白了「就是因為她」的意思。胤祥煩躁不安地踱了兩步,問道:「二哥,你明白說,要怎樣?」

「要她……」胤礽拖長了聲音,從齒縫裡又迸出一個字:「死!」

胤祥目光霍地一跳:胤禛方才說,胤礽釋放後變了性兒,他還不信,一霎兒工夫就得到了驗證!胤祥額上青筋暴起,繞室一周,倏然問道:「滅口?」

「是!」胤礽眼中滿是殺氣,「這事只能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胤禩他們知道,終究禍患無窮——連老四也不必叫他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胤祥冷冷說道,「你何必告訴我?」胤礽默想一陣,格格笑道:「我信得過你嘛!送佛還盼你送到西天!這事我苦思數日,若有半絲婦人之仁,非壞事不可。要有半點覬覦東宮之位的人,我也斷不肯託他!」

胤祥被他咄咄逼人的目光掃得打了個寒噤。原本溫柔敦厚的一個人,竟變得如此殘忍絕情——剛剛兒還滿口憐花惜草,說自己「薄情」!胤祥緊皺眉頭盤算許久,突然一笑,說道:「想不到二哥經一番劫難,變得如此英睿果決!」

「形勢逼人,不得不如此。」胤礽卻聽不出話中揶揄的意味,「她如今在浣衣局為奴,生不如死。與其活著兩人一齊完蛋,不如讓她保全體面,我保全身分?十三弟,你須知我連蒼蠅也不肯輕易打死的,這是事出無奈!」

一旦發現自己崇拜尊敬的人原來是個卑汙不堪的小丑,莊嚴的身分也就化作糞土。胤祥睨了一眼胤礽,見他兀自蹺足而坐,一臉的悲天憫人相,不由泛起一陣憎惡。許久才拿定了主意,胤祥嘆道:「既然二哥挑明了,我也實話實說,這事有傷陰騭啊!浣衣局領事的是我門下,只要捨得用工夫,殺她不難。但眼見你是太子了,將聖上龍歸大海,焉知你不會再殺我滅口?」

「這……」胤礽被這直透骨髓的話頂得怔住了,突然哈哈大笑,「……說你心直,原來心裡頭也是千門萬戶!別犯傻了,我真能有那一日,要殺的也只是奸臣。連老大、老八,我也視為手足,豈肯為一個浣衣女奴難為你?」胤祥咧著嘴跟著乾笑,說道:「只要你不叫我做七步詩,這點子小事包在兄弟身上了。只是你性急不得,眼下皇上要穩定朝局,調了施世綸回京任戶部尚書,派我和四哥清理刑部,連帶戶部,露頭的大案全都要重新處置,有什麼案查什麼案,這自然也衝著老八——我不能老往暢春園浣衣局跑。皇上今秋要南巡,大約那時你的太子位也復了,必定是你留守北京,我就好便宜行事了,你看怎麼樣?」

胤礽點點頭,呷了一口茶起身道:「那就拜託了。須防老八,他耳目極廣,就連你在家中也得一步一小心。寧可不做,決不能讓他們再抓住把柄。」說罷便走。胤祥笑著送他出了二門,望著胤礽瀟灑的背影,「呸!」地啐一口回身便走。

耳房裡隔窗望著的阿蘭不禁一怔,回頭看時,喬姐也正在眺望,正好四目相對,都避閃開了。

※※※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胤礽復位東宮的詔諭重頒天下。一廢一立,恰恰一百七十天。這半年間,大阿哥胤禔翻身落馬一蹶不振,三阿哥如驚弓之鳥,十三阿哥險遭不測,四阿哥胤禛待人處事格外小心,落了個孝悌名聲。受刺激最大的還屬八阿哥胤禩,乍喜乍驚、乍歡乍悲,像打擺子似的,熱時好似坐在蒸籠裡,冷時又像臥在冰凌上,每天與胤禟、胤䄉、胤禵並王鴻緒、阿靈阿、揆敘一干人日卜鵲噪、夜參星斗,苦苦折騰半年,陪進去一個佟國維,捎帶了一個馬齊,依舊是鏡花水月。朝命一下,大學士溫達、李光地為特簡正使,左都御史穆和倫為副使,率著手持黃鉞節的儀仗隊浩浩蕩蕩來到毓慶宮宣旨,加冠授冊,祭天地、告太廟、拜社稷,熱鬧得如鼎沸之油。八爺府卻像死絕了人一樣冷冷清清,淒涼陰慘。也虧了胤禩和胤禟、胤禵,尚能咬牙忍疼,強打精神,隨班朝賀,在眾人面前挺直腰板兒裝得若無其事。那胤䄉卻生性裝不來假笑,告了病,在家摔杯打盞,尋太監家僕不是,整日毛板子噼啪山響,打得雞飛狗跳,人人都怕見他。

這日胤䄉把家中長隨統統叫了來,指著院裡一株老檜,說「礙眼」,命人鋸掉。自掇了一把椅子,坐在一旁瞧著。何柱兒從外頭進來,胤䄉沒好氣地問道:「你不在八爺府挺屍,來我這裡有什麼屌事?」

「回十爺話,」何柱兒原瞧準了胤禩穩當太子,自願跳槽去了廉王府,沒想到竟跳進火坑裡,這些日子也似滾油煎心,因見胤䄉擰眉斜眼,陪笑道:「九爺請爺過去呢!八爺、十四爺都在那等著,說請爺過去賞牡丹。」胤䄉一楞,將杯子一摜,拔腳便走。

胤禟府確實在賞牡丹。新從洛陽運來的一色十二個大瓷甕,什麼重樓、疊翠、魏紫、姚黃、二喬、金釵、……齊整擺在院裡大合歡樹蔭下,有的含苞未放,有的蕊瓣半開,也有的怒放如盌,剛淋了水,鮮靈靈、顫巍巍十分精神。胤禩、胤禟、胤禵、王鴻緒都穿著便服,搖著扇子細細玩賞。阿靈阿臉色蒼白,坐在廊下石階上發呆。旁邊還有個五十多歲的老頭,胤䄉想了半天才想起是任伯安。胤禵遠遠見他過來,招手兒笑道:「十哥,老悶在屋裡有什麼趣兒?這是九哥從洛陽弄來的,要分送我們,你也來挑幾盆!」

「我要這黃子做毬用?」胤䄉哪有這種閒情逸致?看著任伯安說道:「又是你這老王八,拿牡丹花溜鬚拍馬?」任伯安忙打千兒請安,笑道:「倒叫十爺猜準了,奴才到洛陽進貨,順便捎回來孝敬爺的。」胤䄉撲搧了一下扇子,說道:「你八成是見四爺、十三爺又到部清理案件,施世綸這老雜毛又回來了,沉不住氣,搗騰這些花草來撞木鐘的吧?這馬屁在我這裡拍不響,這些花我一樣也看不中。」

胤禵轉臉笑謂任伯安:「你回去吧,用不著怕。四爺最謹慎,沒有把柄不會抓人。倒是你那個雜貨鋪,該盤就盤了吧!」

任伯安在京師趟得開,一是靠了胤禩、胤禟兩座山,更要緊的是,處心積慮二十多年,密建了百官的官箴冊,幾乎一人一個檔案,藏在公主墳北的雜貨鋪裡。被胤禵一語點破,任伯安吃了一驚。抬頭看胤禩時,胤禩毫無表情,只胤禟微微頷首,便知他們兄弟已經通了氣,一顆心放下來,躬身說道:「爺說的是,這就回去處置,遷到齊化門外老當鋪,和八爺對門兒。」說罷見眾人無話,匆匆去了。

「老十,」兄弟四個走進書房,隔窗賞花,胤禩落座,說道:「我聽說你這些天發瘋,在府裡天天打人,這可不成啊!打死奴才固然不叫你償命,也有干例禁!」胤䄉端起酒,嘆道:「八哥說的倒好,這口氣那麼容易咽的?人家往死裡掐我,我不掐把自己的奴才,難道憋死不成?」說著從後襬裡掏摸出一個小包,打開了,說道:「你們認得這物件麼?」阿靈阿渾身一顫:「水莽草!十爺您……」

「對了,又名斷腸草!」胤䄉收起包兒,陰森森一笑,「別看我粗,心裡明白著呢!什麼時候善撲營來拿我,我就嚼吃了它!」連這個「二百五」也動了真情,說出的話動人心扉,眾人無不黯然嘆息。

胤禩滿臉戚容,半晌才道:「其志可悲,其心可憫哪!誰料是這種結局來著!我原也想死,後來想,未免太便宜了胤礽、老四和老十三!如今看來,我們還沒到那一步。我得瞪眼看著胤礽是怎樣登極,怎樣做皇上!人心在我這邊,有這一條就有指望!」

「咱們這回是挨了一悶棍。」胤禟道:「可回頭冷靜想想:咱們吃什麼虧了?」

究竟吃了什麼虧?幾個人都沒想過。掂量起來,太子原本就是胤礽,不能算吃虧;胤禔兩面三刀,本不是自己一夥,拿掉了等於去一政敵;經過這一折騰嚇退了胤祉的覬覦之心,豈不是好事。說受懲處,除了胤禔,就是胤祥,餘下的連根汗毛也沒掉,只好似到口的肥肉又掉了,有點遺憾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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