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24 虎視眈眈手足相殘. 趁火燒油心懷叵測

胤祉剛出去,十四阿哥胤禵後腳便進來。見胤禔站在窗前發楞,胤禵笑道:「大哥吉祥!方才眼一晃,像是三哥上轎走了?」

「嗯。」胤禔答應一聲,問道:「你是從老八那裡來的吧?有什麼事麼?」胤禵道:「要緊事是沒有的。二哥和十三哥的事發落下來,總算清靜了。二哥不說,他拘在宮裡,除了不得出來,什麼也不缺。十三哥挨了四十板,聽說著實打重了,又拘在養蜂夾道,那不是人待的地方。所以我和八哥合計:無論怎樣,總是自己兄弟。八哥想送幾個粗使丫頭,去服侍他,我也想送點行頭過去。這是個擔嫌疑的事——顯著只有我們知道照應兄弟。大哥面子大,再找上三哥、四哥、五哥給他送去。大夥兒把十三哥安頓好——皇上見咱們兄弟情分好,也不會降罪。」胤禔聽他說得頭頭是道,想了想,說道:「與其這樣,我這會子就遞牌子進去。光明正大地奏了,皇上也未必就駁回——你去不去?」

胤禵忙笑道:「那是!我當然陪著大哥去。有你在,膽子也壯些。」胤禔被他捧得高興,一邊叫人傳轎,口中說道:「你是極伶俐的,只是太大膽,也有叫我壯膽的?老十四,你精明外露這一宗兒不好,其實有些事別人瞧破了,不言語就是了。那年太子打納爾蘇王爺,納爾蘇哭著找我,說是十四爺挑唆的,叫我按住了,才沒有叨登出來,不然可怎麼了得?」這一打一拉,胤禵很為感動,抿嘴兒笑道:「大哥教訓的事!其實那回平郡王是太沒規矩,該敲他幾板——大哥您眼見要做太子了,得有度量。有您這話,我就知恩感愧了。」胤禔笑道:「這話是你說的,我可不敢想,你也甭哄弄我!我是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舟。能當好這個兄長,一生也就足了。」

康熙正在養心殿召見三位上書房大臣,忙了一天,他已乏得滿臉倦容。太子一旦廢去,三個上書大臣不得不照康熙三十五年之前的例,把各地奏摺寫成節略呈送御覽。康熙由於重新料理政務,精神體力便覺難以支撐,幾天下來,方知太子原是少不得的。

胤禔和胤禵進了垂花門,見胤禟和胤祉都已先來了。胤禟便趕著過來給胤禔請安,胤禵也忙上前與胤禟胤祉見禮。胤禔和胤祉二人只冷冷對視一眼,誰也沒說話。胤禟素來話少,不陰不陽站直了身子,只說了句「萬歲這會子不讓進。咱們先等著吧。」

等了一會,見上書房三位大臣魚貫退出,胤禔便道:「我先進去,問問皇上見不見,兄弟們且候著。」說罷自踏上丹墀。李德全忙挑簾報說,「皇阿哥胤禔請見。」

「進來。」康熙半躺著閉目養神,聽著胤禔請了安,方道:「見著武丹了麼?」胤禔且不提外頭還有三個阿哥等著求見的事,因見康熙困頓勞倦,陪笑說道:「武丹還沒有去見兒子。直隸衙門的事大約也得兩日才料理得開。——有句話兒子想了許久,本想早就奏知皇上的,但不知當講不當講?」

康熙原本以為他不過請安,見他鄭重其事,奇怪地看了看胤禔,道:「有什麼不當講的?你說吧。」胤禔輕咳一聲,說道:「皇上這次乾綱獨斷,毅然廢去胤礽,天下臣民無不舉手加額相慶。但太子畢竟在位三十餘年,平日又頗有仁慈虛名,百官裡頭有些人要圖謀東宮復位,為日後得一個擁戴大功……」說至此,卻囁嚅了。康熙瞿然開目,聽他頓住了,便笑道:「你奏得好。這事朕知道,王掞就是個頭兒。別的還有些什麼人?」

「如今外頭謠言很多。」胤禔受到鼓勵,索性放膽說道,「胤礽囚在咸安宮,仍在大內裡頭;十三阿哥是胤礽死黨,僅處刑四十杖,暫時拘禁。知道的,說皇上寬厚仁慈;一起子小人,以為聖心尚在猶豫。各位阿哥中也有人怕太子復位,爭先恐後給胤祥送人送東西,給自己留後路——連朝鮮使臣金中玉也說,太子雖廢,聖上還留戀他,將來還要復位的——人心越發不安定。」

「你以為如何?」

「聖上,俗話說:『一兔脫網,萬人空巷』。」他不往下再說。

康熙當然知道這話的用意。一隻兔子逃逸,滿街的人都會興奮得齊聲大叫「捉兔子」;待有一人捉到手,其他的人也就不理會了。康熙坐了起來,似笑非笑地說道:「你比方得是。只是胤礽到底是朕的骨肉啊!能把他怎麼樣呢?先頭你太祖母最鍾愛的就是他,他母親赫舍里氏是在宮變中因護駕受驚而去世的。所以朕不能不多擔待他些——人,最怕的是寵壞了啊!」

「兒臣明白皇上慈悲之心。」胤禔頓首道,「但孟子云『社稷為重』——兒臣斗膽冒死陳言,胤礽在一日,其黨羽斷無根絕之理。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為國家計,求皇上當機立斷,忍痛割愛。賜帛,令其自盡,以絕太子黨羽非分之想……」康熙此刻恨不得一腳踢死胤禔,聽他兀自說得振振有詞,反笑道:「你的辦法好呀!只是,這樣做千年之後,朕將會落個什麼名聲呢?」胤禔哪知康熙心思,見說得投機,索性大著膽子道:「兒臣也常念手足之情,但為朝廷安寧,兒臣不怕擔惡名,願為皇上去此隱憂。」

康熙聽了格格一笑,濁氣湧了上來,突然覺得一陣頭暈,身子不由一晃。胤禔忙起身來扶時,卻被康熙輕輕一推,說道:「朕沒什麼,外頭都有誰在?叫他們進來。」胤禔的密奏還沒有完,見康熙又要叫人,不禁一怔。守在門口的張五哥早答應一聲出去了。

胤祉等三人進來,見康熙面色潮紅,不住咳嗽,大口大口喘氣,不由都慌了。胤祉原是專為尋事而來,便黑沉了臉大聲問胤禔:「皇上方才還好好的接見大臣,你進來說了什麼話,把皇上氣得這樣?」胤禔莫名其妙地瞪著眼道:「這方才皇上還笑呵呵的——我何曾說什麼話氣皇上來著?」

「你……你兩個畜牲!」康熙半日才透過氣來,指著胤禔、胤祉怒喝一聲:「都跪下!」

自廢太子以來,康熙雖心情不好,但從沒發這麼大火,一時眾人都嚇楞了。連胤禟、胤禵都站不住,直挺挺跪了,含淚勸道:「父皇,天大的事,身骨兒是要緊的……求父皇息……怒……」暖閣外面的侍衛、太監、宮女見阿哥們受責,噗噗騰騰都一齊跪下。

「你們都看看這兩個皇子!」康熙指著胤禔、胤祉罵道,「秦失其鹿天下共逐,那是祖龍死後才有的事!如今朕還健在,天下太平鼎盛,只不過廢了個太子,他們就都紅了眼!這個胤祉,讀的書倒不少,可學問都吃進狗肚子裡,竟然派門人出京,四處聯絡外官。那個胤禔,更是無恥之尤,居然要加害胤礽!不諳君臣大義,不顧父子之情,不念兄弟之誼,三綱五常竟統統不要!你今天要害太子,到明天不就要加害朕了!原來你們是打定了主意,自己要當『萬萬歲』!……」他雙眼發直,手劇烈地抖動著,聲音越來越不連貫。侍候在養心殿配殿的太醫院醫正賀孟頫聞訊趕來,還沒站定就被康熙轟了出去:「你給我滾出去!朕有什麼病?只要這些孽障們不來氣朕,朕壽限長著呢!」

所有的人都嚇得呆若木雞。四個皇子伏在地下大氣也不敢出,只一味聽康熙咆哮:「……朕自登極,歷盡人間滄桑,功名勳業將要載在史冊!有什麼事瞞得過朕?朕為什麼要調武丹來代你,你想過沒有?為什麼要胤禛監護胤礽,你想過沒有?你胤禔自承德領侍衛內值,就有了非分之想!你照鏡子看看,一身賤骨,愚頑浮躁,輕狂自大,朕這江山能交給你麼……」他訓斥了足有半頓飯工夫,才漸漸發洩盡了,頹然坐在大炕上,長嘆一聲,「罷了罷了!天作孽,猶可活;多行不義必自斃!你們都出去,好自為之吧!」

四兄弟對視一眼,想起身又都不敢。胤禔面如死灰,叩頭道:「兒臣原是愚不可及。有各位弟弟作證,兒雖不肖,斷不敢覬覦皇位,自干罪戾。兒子方才的話雖錯了,望父皇諒兒苦心,只為安定朝廷,並非對胤礽有私仇……父皇洞鑒萬里,明察秋毫……兒子也就知足……」胤禔越說越痛,肩膀抽搐著,竟嗚嗚咽咽哭了起來。胤祉卻要落井下石,在旁冷冷道:「大哥要我作證,我是不敢的。不怕你怪我,你這人一向辦事是太絕——豈不聞過猶不及?——怎怨得父皇如此生氣,連我也裡外不是人;你將二阿哥整治得太子做不成,如今又要殺他,真應了一首古謠『一尺布,尚可縫;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你的心腸也太狠了!」胤禟、胤禵原也想在火上多澆點油,又怕胤祉裝好人,聽他竟先發難,都把眼瞪得老大。

康熙聽胤祉話中有話,撐著勁兒顫巍巍坐起來,「胤祉,你在朕面前講話,不要躲躲藏藏的!」

「兒臣閉門讀書不問外事,下人們希圖榮貴,不知天高地厚,出去給兒臣招禍,父皇生我的氣是該當的。」胤祉從容說道,「大阿哥圖謀東宮,早就有了這個心!兒子那裡存著好些珍版秘書。大前年,大阿哥曾去我那裡查閱過【燒餅歌】、【乾坤萬年歌】、【黃孽師詩集】這些星命書,還抄錄了劉伯溫對朱洪武的奏辭,以及魘魅之術——兒子原以為他不過是好奇,後來聽何柱兒說,大阿哥查了胤礽的玉牒,寫了什麼東西藏在毓慶宮……」「老三!」胤禔臉色陡地變得又青又白,形同鬼魅,「你……你血口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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