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18 察姦邪太子亂宮闈.防事變康熙急調兵

本來好好的一場圍獵,弄得不歡而散。康熙邁著沉重的步履回到煙波致爽齋,屏退眾人,他想把白天的事好好生慮出一個頭緒。不想錯過了睏頭,他再也睡不著覺。起更時,外頭颳起西北風來,簷下鐵馬叮噹作響,越發沒有睡意,遂披衣起身,要了一杯溫茶坐著出神。邢年進來道:「太子爺進來請安,奴才以為萬歲爺睡著了,就自作主張請爺回去了。早知主子醒著,還該來稟一聲的。」康熙點頭一嘆道:「你是遵旨行事,沒有錯兒。這安請不請,朕也並不在乎,他能把朕交的差使辦好,朕自然也就安心了。一個人若不能自立,靠著老人,終究能靠多久呢?」

邢年一聲不吭,忙將各房宮嬪的簽盤端了來。笑道:「皇上一個人也太悶,要不要哪家貴主兒過來說說話?翻了牌子,奴才好去傳話。」康熙翻了綠頭牌,上面寫有鄭貴人的名字。自言自語地說道:「索性到冷香亭和鄭春華對弈一局,說不定岔開了思緒,還能安穩睡一覺。」

「扎!」邢年忙答應一聲,「奴才這就備轎!」

「不用了。」康熙一擺手,披了一件玄狐斗篷出來,見劉鐵成、德楞泰和張五哥三個人雄赳赳地站在楹柱旁,便問道:「鄂倫岱呢?」

德楞泰忙打千兒回道:「張大人和馬大人今兒叫他過去,說要調他去廣西當副將,因此夜班不值了。大約在十爺那裡吃酒呢!」康熙溫存地看了五哥一眼,說道:「德楞泰和五哥隨朕去冷香亭,劉鐵成就留在這裡。你們不要學鄂倫岱紈袴習氣,要學魏東亭那樣!鄂倫岱這樣子撒野,不挫磨一下如何得了?」說罷便走。德楞泰和五哥忙趕緊跟上來。

「張五哥,」康熙一邊走著,問道,「沒問你斬刑時,你在刑部衙門住了多少時候?」

「八個月。」

康熙「嗯」了一聲。聲音平和地問道:「怎麼昨兒有人奏劾你,說你在獄中坐班房,還買了個女孩子?——你不要害怕,做官受彈劾是常事——說說看,有這事麼?」

「有這事。」張五哥補入侍衛才幾天就有人做他的文章,「不過那女孩子不是買的。奴才父子在德州做生活,當地有個張從禮,因把地契明帳轉到本家一個貢生名下,希圖逃過捐賦。誰想這張貢生不是人,黑吞他家養命的三十石田。地保催丁銀,張從禮自然拿不出,一氣就服毒自殺了。沒銀子埋葬,他女兒張小鶯只好插標自賣自身。我爹瞧她怪可憐的,憐她是個孝女,就拿出幾兩銀子葬了他爹。後來,我們到了密雲,誰想這小鶯也跟了來,硬要認我爹作義父。邱家的事發,我代人住進死牢。小鶯帶了邱家的銀子到北京,探監時上下都買通了,見我就哭,說:『你們這樣人家不該絕後。我沒本事救你,把這乾淨身子給了你,假如老天爺有眼,送我們一個男孩,也算接了你家香煙,報了你家的恩……』」說至此,張五哥淚水奪眶而出,擤了一下鼻涕,下頭的話沒再說。

康熙聽了不禁生氣,王鴻緒為什麼拿這件事,做大文章?壓這個小侍衛!不由嘆道:「你的身世令人心酸。人都說善心有好報,想不到天下的冤事,全落到你一人頭上!」張五哥破涕為笑道:「皇上身在紫禁城,哪裡曉得外頭這些黑天沒日頭的事?光是我那個獄房隔壁,就關著兩個『白鴨』呢!要真的只冤我一個,皇上還用得著叫幾位千歲爺興師動眾地去刑部?」康熙不禁大吃一驚,一下子停住了腳。

張五哥見康熙目不轉睛地審視自己,以為說錯了話,忙道:「主子,我這人沒讀過書,粗得很,不懂得規矩。說錯了,請主子責罰教訓!」

「沒什麼,你說的不錯。事君嘛,就得誠實無欺。」康熙按捺著心頭憤怒,盡量使自己聲音平和些。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遠遠見冷香亭燈火閃爍。康熙站住笑道:「前頭宮嬪居處,你們過去不便,就在這兒守著吧。」

德楞泰突然一把抓住康熙手臂,目光直楞楞地看著冷香亭的窗紙,緊張得連說話聲都在顫抖:「皇上……您……您看!」康熙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得一楞,順著他得目光看時,並無異樣,不禁笑道:「你是見鬼了麼?倒嚇得朕毛髮直豎!你……」

話沒說完便停住了,心裡的吃驚比德楞泰和張五哥更厲害!——燈影下,居然有一男一女偎靠在一起!……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康熙方鎮靜下來,陰森森問道:「那個男的是誰?」

「奴……奴才眼拙……看不出來……」張五哥和德楞泰已經知道是誰,冷汗立刻沁了出來。

「好啊!」康熙從齒縫裡迸出兩個字來,「宮禁如此森嚴,竟有這種醜事!……」轉身打了德楞泰一記耳光,低聲怒喝道:「你們當的好侍衛!你們過去,把望風的太監捉來。他們做這種事,不會沒有人望風。」德楞泰無端挨了康熙一掌,清醒了許多,暗自懊悔自己不該「先瞧見」。但事已至此,也只好走一步說一步,和張五哥打個手勢,寂然摸了過去。

果然不出康熙所料,守在冷香亭大院門口的有一個四十多歲的太監。一點沒費事,被德楞泰從身後往脖子上一勒,五哥抬了腳,一逕拖到康熙面前。放下看時,軟得一攤泥似地一動不動了。德楞泰摸摸鼻息,皺著眉頭說道:「萬歲,奴才怕他喊出聲,勁使得大了點,他死了!」「死了更好!」康熙獰笑一聲,一聲不吭進了園子,站在廊下靜聽裡頭聲氣兒,五哥和德楞泰守住東邊廊門口,防著有人來。

很快就弄清了,屋裡一個是鄭春華,一個是胤礽,正摟抱一處說得親熱。

「天快二更盡了,」這是鄭貴人的聲音,「消停一下,你該回去了。你那裡福晉、奶媽子、丫頭一大群,叫他們瞧出可怎麼好?」「你說我那石氏?她瞧出來也稀鬆平常!」胤礽嘻笑著道,「她除了宮裡的事,啥事也不管,這上頭是極淡的……」鄭春華吃吃笑道:「冤家!這麼髒的,你一個勁掏摸個啥?你家福晉沒有麼?皇上這會子要翻我的牌子,我看你往哪裡鑽?」

康熙的臉脹得豬肝似的,氣得雙手發顫。正要發作,卻聽胤礽笑著,說道:「鑽哪裡?你說鑽哪裡?就鑽這裡頭?雖說女人都有,到底家花不抵野花香!!你叫她脫了就脫了,叫她伸展就伸展,有什麼趣兒呢?你放心,老頭子來不了。我剛去請安,探了信兒,才來你這裡,他已經睡了,人老怕死,財迷不瞌睡,我防著哩!」

「話雖如此,你早些回去安穩。」鄭春華笑著推胤礽道,「走了風聲不是玩的!」胤礽撫摸著鄭春華光滑滑軟綿綿的身子說道,「你這麼狠心!就攆了我去?唉……我這太子,也快當到頭了,難得聚一處,給我唱個曲兒聽聽吧……」

康熙此刻早已氣得渾身冰涼,正思量如何處置,聽見「太子快當到頭」的話,不禁又是一怔。鄭春華連聲發問:「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叫快到頭了?皇上要遜位給你,做太上皇麼?」

胤礽無聲嘆息,鬆開了鄭貴人:「哪有那麼好的事!你表妹不是在八爺府麼?你問問她就明白了。來熱河前我的侍衛就全換了,皇上還告訴我,要封老大、老三、老四、老八都當王爺。這裡頭文章多著呢!除了老四、老十三,你看看老大、老三、老八、老九,他們那個勁兒,昨天那一場圍獵,各人動了多少心思,還不知後頭有多少戲呢!實不相瞞,我自己心裡有數,皇上早就不拿我當太子看待了……」

屋裡沒了聲息。一陣沉默之後,方聽鄭春華笑道:「哪有的事!看不出你還這麼多疑——說這些沒影的事多不吉利哪!你想聽曲兒,我給你唱個《南呂一枝花》,好麼?」說罷低聲唱道:

你個冤家,為什麼這會子才知道怕?不記得那日宮中來吃茶,兩個人情景兒難描畫!欲待背轉臉兒不理他,耐不住聲聲忘憂草,又是甚的解語花,好容易俏哥哥來尋女嬌娃!——誰叫俺怨女春情鎖深宮,又叫你曠男生在帝王家?

「曲兒唱得滿有情致的嘛!」康熙隔著窗戶說道,「朕給你續上一句——『偏偏是好夢不到頭,雞鳴狗盜有才華!』」說罷狂笑,回頭喝道:「德楞泰、張五哥,隨朕回去!」剛踅過東廊,一個宮娥端著茶盤,上頭托著兩碗參湯走了過來,正與康熙撞了滿懷。康熙一個窩心拳,打得那宮女滿地亂滾,厲聲喝道:「張五哥楞什麼?殺了這淫賤貨!」

「扎……」張五哥略一遲疑,上前向那女子腰間猛踹一腳。那宮女嚶地呻吟一聲,頓時氣絕伸腿,一縷香魂,渺然歸冥。

※※※

康熙臉色鐵青,扶著兩個侍衛肩頭,駕雲似地輕飄飄、搖晃晃地回到煙波致爽齋。劉鐵成等人見他興致勃勃出去,這副模樣回來,各自驚疑,又不敢問,只張羅著安置康熙歇息。邢年以為康熙中了邪,在園中撞上了什麼,一邊叫人出去燒紙送邪,又取安神定魂丸和硃砂來,康熙已是漸次清醒過來,只命李德全沖了一杯雨前茶吃了,方覺眩暈得好些。

「嚇死奴才了!」邢年拭汗道,「來承德前,奴才去過白雲觀。張天師說今年太歲居青龍之地,天狼星沖犯帚座,東行恐有不利——奴才還以為真叫他說著了呢!這會子好了,不相干了,萬歲爺已經回過來了!」康熙默然良久,冷笑一聲道:「小人見識!朕命繫於天,吉凶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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