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亂起蕭牆 10 討債英雄遇到抗債豪傑.多情漢子央求寡情阿哥

十阿哥因抗債不還,挨了板子,囚禁三日,最後還是由八阿哥墊付了他虧欠的十七萬兩銀子。打也好、囚也罷,雖然使了障眼法兒,總算應過了景兒。天威一怒,連皇阿哥們也不放過,這邸報一發到各地,天下震驚。至此,阿哥們拖欠的銀兩已經全部還清。胤禛、胤祥雖然歡喜,但他們心裡有本賬,大阿哥胤禔欠的債是門下官員湊份子孝敬辦齊的;三阿哥欠的銀子,因是作養松鶴山房一干文人用的,由康熙本人從內幣裡撥出代還。欠得最多的九阿哥、十阿哥都由八阿哥胤禩一手包攬,總計有一百七十萬兩。賬還清了,胤禛胤祥倒加重了心事;胤禩既然能墊出來,為什麼還要叫十阿哥大張旗鼓地發賣家產,惹出八月十五那場醜劇?胤禩又從哪裡弄來這麼多錢,替兄弟墊,替官員墊,他家的錢財,為何如此之多!剛進戶部的施世綸卻沒有這麼多的心思,見皇上如此,雷厲風行,倒膽大起來,除了從桐城帶來的人,又聘了十幾個師爺,都是賬房老手,索性放開手腳做去,大至成千累萬,小至幾兩幾錢,毫不放過,一清到底。把六部官員催得談「戶」色變,叫苦連天,有人編出口號,調侃譏諷:

廟裡一尊泥胎神(胤礽),請來兩個護法尊(胤禛胤祥)。

更有討債無常鬼(施世綸),任是鐵雞也驚心。

叫苦歸叫苦,庫銀仍舊得還,至康熙四十八年春,總共有三千八百萬兩銀子漸次歸還了國庫。康熙高興之餘,下詔著施世綸實補戶部尚書缺。命其一追到底,務於年底之前把這件差使辦完。

施世綸謝恩拜印完,便命人打轎往十三貝子府!

「施大人來了!」十三貝子府門人見他下轎,一邊打千兒請安,一邊亂哄哄地討喜錢:「施爺如今是大司徒了,一品當朝,總不能連壺酒錢都捨不得賞小人吧?」施世綸微笑著說:「請你們去慶祿齋吃酒,吃過了叫他們尋我會賬就是了——十三爺在裡頭麼?」正說話間,裡頭一個丫頭出來,對門上人道:「你們不要鬧了,四爺和十三爺請施大人進去呢!」說罷向施世綸蹲身一福,默默在前頭帶路。

因來得次數多了,府裡的人,施世綸都比較熟悉。這丫頭是前年胤祥生病時,三阿哥胤祉送給胤祥的。當時胤祥剛開府賜第,就留了下來。這丫頭高高的身材,容長臉兒,一頭青絲,寡言少語,侍候十三阿哥十分殷勤周到。是胤祥的通房大丫頭。因眉心長著一顆紫痣,胤祥為她起名紫姑。施世綸跟隨紫姑漫步進來,老遠便聽胤祥笑著招呼:

「新任戶部尚書來了!我和四爺正要去給你賀喜哩!」

「不用賀喜了,」施世綸熟不拘禮,向二人一揖坐下,笑道:「我施某正準備著棺材叫小人們咬死哩!商鞅是被五馬分屍而死的,王安石窮愁半山堂;刻薄尚書哪一個有好下場?」

胤禛一直微笑不語,從桌上取過一個紗布包遞給施世綸,說道:「小人們咬歸咬,陞官畢竟可喜。無物可贈,這是一副水晶眼鏡,我叫侍詔按你的鏡片子打磨了,權以為賀,省得你擎著這麼大的鏡子看字、瞧人。」施世綸接過眼鏡,戴上一試,頓覺周圍景物清晰,毫髮可辨,接過紫姑遞來的茶水,說道:「四爺你這份心……唉……我就不說什麼了!今兒我來見十三爺,可不是為了報喜,也不為謝二位爺的提攜。昨日我進毓慶宮,太子說宮裡事忙,既然清理已見成效,得見好就收,太子爺要把陳嘉猷、朱天保兩位召回去。求二位爺進去說說,外頭封疆大吏還有一千多萬銀子沒有索回。這些人個個都有功勞,位高名重,很得聖眷,太子還得把這事管下去才成啊!」

胤禛、胤祥都沒言聲。施世綸來前,他們二人已經議過這事了。胤禛沉思半晌,問道:「老施,據你看來,這些欠賬的總督、將軍們如今打的什麼算盤?」

「據我看嘛,」施世綸搖頭道:「這裡頭的緣由各不相同。有的確實還不起,有的是想拖,有的是瞧風色想賴賬,要等別人還了他才肯出血。」胤禛問道:「都有誰家還不起,你說幾個我聽聽。」施世綸笑道:「廣州將軍武丹,欠著十萬,已經還了七萬,我發文催促,他說『要命一條,要錢沒有——戶部難道叫我刮地皮收賄賂還債?』還有穆子煦、魏東亭欠債最多,兩個人還了四十五萬,還欠一百多萬。」

胤祥憬然悟道:「四哥呀!我知道這些刺頭兒們想些什麼了!」

「我也知道太子想的是什麼了!」胤禛喟然說道。

施世綸卻有點懵懵然,他不明白,何以說了幾個人名兒,兩個阿哥就都明白那麼多的事,遂問道:「四爺,十三爺,怎麼了?你們都明白了些什麼?只剩下三、二十個人,再催催他們,還上來就是了!」

「沒那麼容易。」胤祥冷笑一聲道:「要肯還,不早就還了!他們是在瞪著眼兒瞧魏東亭。魏東亭呢?又根本還不出來——聽說,他借這些錢都是支應萬歲爺南巡用的,你想想這事容易不容易!」

施世綸倒抽了一口冷氣:沒想到清來清去,清到了皇上那裡,這幾個刺兒頭可怎麼剃?正沉思間,見胤礽從外頭進來,幾個人忙都垂手立起。

「老施啊!」胤礽擺手示意免禮,沉著臉坐下說道:「聽陳嘉猷說,你不叫他和朱天保回來?這是為什麼?」施世綸忙道:「臣豈敢違命?不過太子當初有話,虧空要一清到底。如今還有一大筆款子未清回來,太子若要抽走了人,恐怕動搖了人心。臣的意思是再請示一下太子和四爺、十三爺,果真是宮裡急需,二位大人自然是要回去的。」胤礽見他先來與胤禛、胤祥商議,心中已是不快,卻不便發作,勉強笑道:「賬該要只管要著,他們在部裡快二年,也該回宮了。要依我說,五千萬銀子的虧空,已經討回了三四千萬。下餘的人確有難處,也不能逼得太急了,穩住如今的庫存也就罷了。」

胤禛知道,單憑胤祥和施世綸無論如何拗不過太子,遂欠身說道:「這就好比推車上山,最後幾步最難,一停下來,只怕車子還要滑到山底下。太子,這時候不能抽柴呀!」

「老四,」胤礽憂心忡忡地說道,「我是剛剛兒從養心殿過來。魏東亭遞了摺子,他家已經清得只有一百多兩銀子了!清理虧空以來,官員死了三十六人,你說怕人不怕?要是真的把穆子煦、魏東亭這些人也逼死一個兩個,那……」他打了個寒噤,沒往下說。

胤祥的心陡地向下一落,問胤礽道:「皇上沒說什麼?」胤礽道:「沒說什麼,只臉色陰沉得難看,我也沒敢問。還是按我原先說的辦,見好就收!」

「你想過沒有,太子爺?」胤禛皺著眉頭,深沉地說道:「就這樣糊塗了賬,不出三年,國庫仍會被借空了,而且再清起來就更難!」

「下令封庫,」胤礽咬牙沉思著道,「一文也不借了!」

胤祥噗哧一笑,說道:「早就有旨封庫了,再下令封庫,那是什麼章法?」施世綸不安地挪動一下身子,說道:「那些還了錢的定要覺得吃虧,定要拚命刮地皮撈回來,這豈不是前門拒狼,後門入虎?」

「你說的又是一碼事。」胤礽見幾個人都不同意他的主張,有點上火,不耐煩地說道:「他刮地皮,我清吏治,拿他開刀問斬!」胤祥冷冷頂了回來,「要賬尚且半途而廢,刷新吏治就更難了!」胤礽強按著火氣笑道:「你有什麼高見?」說罷站起身來,來回踱步。

胤祥見他如此無能,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說道:「太子,不是我們不遵鈞旨。你得仔細思量,我們已經落了個刻薄蟲名聲,如果不把事情辦利索,一垮下來就會變成可憐蟲!依我愚見,還按萬歲的原旨辦,一清到底,最後確有困難的,萬歲自然也要恩開一面。」

「既然你們要幹到底,我也不攔你們。」胤礽強忍著沒有暴跳,紅著臉,對胤禛說道,「朱天保和陳嘉猷兩個也可暫不回宮,有了成效,我不搶功勞;出了大事,我也不擔待責任——如何?」

三個人聽著這話,都覺承受不起,忙都伏身叩頭不語。胤礽長嘆一聲,說著:「唉……原本就不該接這差使啊!……你們……好自為之吧!」逕自匆匆而去。

胤祥一邊起身,一邊向胤禛說道:「怎麼能撂下這麼兩句話,就撒手兒走了!」

胤禛太熟悉胤礽了,胸無定見,極容易動搖,且不敢為下屬承擔責任,但這些想法他都說不出口。良久,胤禛才道:「他有他的難處。你們只管去做,出了事我一人承擔。只要做出成效,太子爺也會……」他不再說下去了。

「四哥,」剎那間,胤祥湧出一個從沒敢想過的念頭:要是四哥是太子,那該——他沒敢往深處想,卻道:「從今兒起,我以為你倒該收斂些,迴避著點。戶部我是欽差,你也撂開手,讓老施只遵我的令旨行事。這樣,萬一有個好歹,不至於叫人家一鍋端了……」

至此,施世綸的滿腔熱情都化成了冷汗。他冷淡地說道:「四爺,十三爺,要沒有別的事,下官先告退了。」

「好,你先回去。」胤祥端起了架子,提足了精神,身子一仰說道,「用我的欽差關防,提調各省欠款未還的總督、巡撫、布政使以上的官員,務限三個月內一體到京。我要當面催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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