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57 陳軍威猛轟駱駝城.詐投降夜走昭莫多

明珠這一緊要的軍事建議武丹卻沒來得及向康熙陳奏。第二日凌晨,索額圖從飛揚古軍中匆匆趕回,以內大臣身分召集侍衛會議,傳達夜裡康熙的決策,命武丹立赴南京,著于成龍催漕運北上。武丹臨行時只向索額圖轉達了明珠的話便飛騎而去。康熙軍務龐雜,比在京城時更忙十倍,發旨各軍收緊包圍,逼近景峰黃崗山,未能想及堵截逃路的事。索額圖哪裡肯替明珠邀功,自然按下了不提,他兼管著提調各路供餉的差事,只日夜督促南京的于成龍、河南的湯仁輝和陝西的葛禮調集水舟陸車,運糧、運肉、運菜供應集結在烏蘭布通前線的十四萬大軍。

半月之間,清兵在飛揚古的指揮下,先後克服林西、熱水塘、小城子、上宮地諸城。狼瞫率喀喇沁左旗佔領了黃崗山要塞。葛爾丹的兩萬人馬全被壓縮在景峰和烏蘭布通峰的山峪裡。連連丟失天險,葛爾丹心中極度驚慌,但他心裡明白,只要一下令退卻,在五倍於己的清兵鐵壁合圍中立時就會潰不成軍。幸好這時羅剎國派人來送信,說半月之內將派扎哈羅夫中將帶三千哥薩克前來增援,達賴的藏兵也趕到了科布多,正向烏蘭布通日夜行進。這是兩劑興奮劑,葛爾丹覺得膽氣豪壯,遂下令在景峰臨時造一「駝城」,是與清兵在此決一死戰。

所謂「駝城」,蒙古人滅宋時就曾用過。即是將大隊駱駝排成城圈以資守圍。駱駝這畜牲號稱「沙漠之舟」,每遇大風狂飆即堅臥不動,戰陣之中利用它的此種特性組成臨時駝城,確是再妙不過。葛爾丹一聲令下,用來運送輜重的一萬三千頭駱駝全部集結到了景峰之下,環大營而臥,背上加了箱垛,把毛氈漬了水遮蓋得嚴嚴實實,三百名火槍手伏臥在駱駝陣後,一萬名弓箭手則站在靠後的高坡上嚴陣以待,遠遠望去,烏沉沉,黑鴉鴉,恰如一道鐵壁似的。

飛揚古和索額圖二人騎馬在駝陣前巡視一遭,回到巴林大營時已是辰刻。索額圖顯得很興奮,一邊喝著熱牛奶,一邊與佟國綱談笑,又對飛揚古道:「這樣的駝陣不足懼!我今日已命人將四十三門紅衣大炮全架在了正面,用不了兩個時辰就可撕開了他的駝陣,它的全軍就會不戰自亂!」飛揚古聽了卻不言聲,閉目半仰在椅上彷彿睡著了似的。索額圖笑著對佟國綱道:「你瞧瞧咱們大帥,又犯了瞌睡蟲兒病了!」

佟國綱笑了笑,近前說道:「大帥,今日此戰必操勝券,已經算無遺策了,你還在琢磨什麼?」

「聖上要的是無一漏網,不是必操勝券!」飛揚古瞿然開目,神色變得異常嚴峻,「葛爾丹並非等閒之輩。我看他是用駝陣狙擊我軍,掩護他的中軍向西北逃竄!不然他最精銳的穆薩爾大營為什麼不在正面,卻設到了景峰之西?要知道,穆薩爾是專管護衛他的,紅衣大炮不能全用在正面,至少要有一半調往西北!」

索額圖也沉下了臉,說道:「你也忒是多慮!這一層我也想到了,西北通往科布多的路上不是荒草灘、沼澤地便是沙漠瀚海。他真的逃出去,我們的輕騎兵是做什麼的,難道我們的馬比他們跑得慢麼?大炮本來就少,倘若正面攻不進去,葛爾丹根本就不用逃,這個仗就打成對峙局面了,你怎麼向皇上交差?」飛揚古沉吟了一下,說道:「只怨我調度無方,沒有早些看出來。這幾日功夫,滿可以從狼瞫部抽出些兵力扼守西北的。此時我想,最要緊的是不能放虎歸山,這裡多打些日子也沒什麼干係。」索爾圖冷笑道:「你說的是什麼話?簡直是昏聵!夜長夢多,羅剎國只要知道葛爾丹和我們打成平手,立即就會增援,戰火蔓延,說不定會毀了尼布楚新訂條約。壞了朝廷大局,這責任你來承擔?」

他擺起了上書房輔政的身分,又是骨頭又是刺,分量極重。飛揚古深悔當時康熙派索額圖來時,沒有請旨將全軍指揮權交給他。如今倒好,仗打勝了索額圖居功,打出毛病兒來索額圖無過!思索良久,飛揚古咬著嘴唇道:「中堂,不是我駁您面子,四十三門大砲全用在正面,不妥當。葛爾丹在西域也打過敗仗,此人背後有達賴和羅剎資助,恢復極快,逃出去就是禍害!」

「那就調十門砲過去。」索爾圖也仔細想了,這一場爭論畢竟瞞不過康熙,若真的有所疏忽,康熙難容,因道,「有十門炮足夠用了。」

飛揚古憋著一肚子氣,下令調過十門紅衣大炮。直待午時過後,他方與索額圖披掛停當,過西拉木倫河,來到陣前。此刻左翼參將年羹堯,右翼佟國綱各率步軍一萬,騎兵五千,刀出鞘,箭上弦,只等一聲令下便要出去。飛揚古叫過二人,獰笑著吩咐道:「駝陣先用炮轟,開了缺口,立刻衝進去,將葛爾丹各營分割開。國綱,以你為主,擒住葛爾丹就是首功!若有逃逸,我就顧不了你弟弟是什麼上書房大臣了!」說罷,將手中血紅的大令旗「嘩」地一揮。

三十三門紅衣大炮立刻怒吼起來,飛彈挾著濃煙,閃著火光飛向敵陣,一千餘名鳥槍手站在陣前向景峰敵陣猛烈射擊。幾乎與此同時,葛爾丹陣中三百火槍手也向清軍發射。他們雖無大炮,但俄羅斯式火槍確比清軍精良得多,射程既遠,準頭又好,且集中火力專打炮手,清兵中炮手早有四十餘名飲彈而亡。虧得飛揚古每門炮配備的炮手多,若照編制常例配備,少說也要啞了十門。此刻槍炮之戰打得激烈,景峰下,西拉木倫河畔炮聲隆隆,震得大地劇烈地撼動著,景峰下幾處起火,在北風中噼啪作響,戰場上濃煙黃塵直衝雲天,殺聲鼓聲不絕於耳,甚是緊張恐怖。

但葛爾丹的駝陣並沒有被攻開。難就難在駱駝是活的,幾次正面炸開缺口,駱駝被炸得血肉橫飛,立刻就有馭手重行調整補上。直到未時,飛揚古命集中火力猛擊西翼,叫鳥槍手集中射擊馭手,這才奏效。清軍左翼對面終於被撕開三十丈一個大缺口,接著正面也被打開。飛揚古雙眼通紅,大喝一聲:「七尺丈夫建功立業即此刻,弟兄們,殺呀!」年羹堯和佟國綱,一個白盔銀袍,一個銀紅披風,將馬刺輕輕一碰,彈丸般疾馳而出。數萬清兵馬上馬下齊聲呼喊著衝殺過去。葛爾丹營中立時號角急鳴,一萬餘名騎兵潮水般湧出陣前,西拉木倫河岸立刻呈現一場白刃肉搏的血戰!

葛爾丹的騎兵雖少,但都是從西域遊牧部落精選的蒙古勇士,個個精騎術,善劈刺。清兵訓練多年,結陣衝殺、進退有制,殺得難分難解。大炮和鳥槍這時已排不上用場,戰場上的人個個血葫蘆似的,只用有辮子無辮子做標誌。戰馬嘶鳴著衝撞往來,馬刀和馬刀相迸,火星四射。砍落的人頭被人腳、馬蹄踢得滾來滾去,汩汩的鮮血汪成一個一個血潭,漸漸凝固、發紫。這場肉博戰自未時殺到酉末兀自毫不鬆懈。飛揚古回頭看了看索額圖,索額圖是兵山血海中的過來人,此刻也是雙拳緊握,臉色蒼白。飛揚古略一沉吟,突然大叫一聲:

「皇上聖駕到,萬歲來看望我的勇士們哪!萬萬歲!」

清兵們聽得這一聲高呼,更發了瘋似地,向敵人揮刀拼殺。一邊高叫「萬歲」,一邊狠劈猛剁。葛爾丹的兵本就寡不敵眾,三停折了兩停,此刻越發氣餒,葛爾丹眼見支撐不住,大喊一聲「回軍」,放馬逃往穆薩爾大營。戰場上高下立見,清兵一鼓作氣,將陣前剩餘的三千敵軍團團圍住,砍瓜切菜般,不到半頓飯光景便殺得一個不剩,接著便衝進了葛爾丹的大本營,敵營中立時燃起了熊熊火光。

「傳令,年羹堯向西,堵住他的西逃之路,命佟國綱,立即進擊穆薩爾營盤!」飛揚古厲聲說道,「有遲誤者,立斬!」說罷鬆了韁繩,馬刺一碰,棗騮駒不待揚鞭便向西奔馳。索額圖和中軍護衛們便知他要親自指揮拔取穆薩爾大寨,一抖韁繩也跟了上去。

葛爾丹的大營被擊潰後,餘戰未息,蒙古人生性寧死不屈,雖失去建制,昏夜中仍個自為戰,黑暗中馬踏刀砍,死的人不計其數。葛爾丹的六百名中軍親兵捨生忘死,總算保著他逃進了女婿穆薩爾的營中。葛爾丹原來深恨穆薩爾隔岸觀火,此刻倒慶幸有此暫棲之地。眼見父親腿上中傷,渾身血淋淋地回來,小珍也不覺慘然,忙和丈夫上去攙扶葛爾丹,扶在椅上休息,葛爾丹從驚慌中清醒過來,想到一日之內全軍覆沒,年過天命卻一事無成,往日的慘淡經營付諸東流,不覺悲從中來,「唿」地站起身來仰天狂笑,「哈哈哈哈……想不到我葛爾丹竟有今日!」驀然間又放聲嚎啕、捶案擊胸。滿帳人見他如此悲傷,各自黯然落淚。

「早聽女兒一句話,何至於有今日?」小珍掩面流淚說道,「那些羅剎國人哪一個是講信義的?大汗偏偏聽信他們!若像漠北和東蒙古諸王,安分替博格達汗謹守西藩……」

「現在不是埋怨的時候!」穆薩爾截斷了妻子的話,蒙古長統靴踏在椅子上,按著腰刀皺眉說道:「父王,你知道,我是不同意你東征的,博格達汗並沒有去傷害我們,攻略東蒙古,是兄弟自相殘殺,所以我只答應保護你的生命——現在我實現我的諾言,我帶人死守這裡,你……和小珍逃生去吧。只是我死,也有一句話要奉勸。回到家園休養生息,慢慢和朝廷講和,不要再來……打了!」

葛爾丹猛地抬頭,盯視穆薩爾良久,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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