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42 清風道人仗義救友.奸詐總督驚惶受勘

在樹叢中隱藏著的穆子煦全身毛髮都倒豎起來,雙手一撐就要站起,清風忙小聲道:「魚殼在裡頭!他是我師祖的關山門弟子,又有這麼多人……」一語未終,那邊江岸早有人厲聲喝道:「什麼人?出來!」隨著話音,一枝鋼鏢帶著風聲飛了過來,「啪」地釘在他們隱身的一株馬松上。清風沒再說話,身子一竄,早到一丈開外的空場上,拱手說道:

「魚師叔,清風在此聽了多時,師叔一別九年,風采如舊,晚輩不勝欣羨!」

穆子煦正猶豫間,那個叫魚殼的和尚已飄然而來,正是剛才向楊起隆稟事的沙彌,年紀不過二十八九,突然轉身向著穆子煦這邊道:「何方高人?請出來敘話!」穆子煦知道已無法隱身,便一縱躍了出來,笑嘻嘻打了一躬,近前說道:「我已看明白了。性泯這個「饅頭餡」就這樣,將披上大紅袈裟,架上柴山,往下一按……在萬目睽睽中就地涅槃圓寂,然後一把火燒乾淨——明年五月性明也是如法炮製——真乃奇思奇想,叢林古剎之靈秀齊集於金陵毗盧院了!」

魚殼將手一擺,二十多個僧人「噌」地拔出匕首,圍成扇面兒慢慢逼近,楊起隆和覺圓只遠遠站著看。魚殼沒理會穆子煦的挖苦,轉臉向清風格格一笑,說道:「這人像是鷹犬爪牙,你一個出家人,和他摻和什麼?是古月命你來的?」清風暗自拿足了勁,說道:「九年前因師叔採花,被趕出山門,當時我曾在師父跟前怎麼說情,您忘了麼?想不到您出來作如此行徑,真令人可嘆。宮山師父很後悔,特命我請您回去,紅塵之事不管也罷了。」魚殼冷冷說道:「我已皈依佛門,豈有再回終南之理?胡宮山奉師命出山助吳三桂滅清復明,居然倒戈助康熙,還有臉來教訓我!」說著一掌向清風劈來,清風身子一擺,用一個「郭巨埋子」手法,將來掌緊緊一夾,二掌相擊,發出錚錚金石之音!魚殼一怔,後躍一步,點頭道:「果然是長進了!」

清風一邊從背上抽出拂塵應敵,一邊微笑道:「不是我有長進,是師叔採花過多,身子淘虛了!」「唰」地一拂塵打向一邊,一個滿臉橫肉的和尚著了一下,「媽」地叫一聲捂著臉滿地打滾兒。其餘的和尚見動上了手,將手中匕首一揮便來攻穆子煦。霎時,江岸上,白刃交錯,黃沙驟起,一群人已廝打成一團。穆子煦眼見難以應付,清風和魚殼交手也是攻少守多,心下不禁暗驚:若是自己獨自闖山,早就命歸黃泉了,情急間靈機一動,穆子煦大喝一聲:「胡宮山,你這狗肉道士,這時候才來!」

正在酣鬥的魚殼聽說胡宮山親自來了,嚇得心理一慌,督眼向穆子煦這邊看時,大腿上早被清風刷了一拂塵,馬尾中摻著的鋼絲立時掃破了褲子,從腿上刮下一塊皮來。清風近前一步,運力於掌,洞穿牛腹般直搠下去。魚殼情急,就地一個魚躍閃過這一擊,回身一腳,正蹬在清風肋間,清風咬著牙,運盡力量向魚殼臉上又掃一拂塵,那魚殼頓時滿頭是血,一聲不吭歪倒在沙灘上。清風也受了重傷,嗓子一甜,吐出一口血來。倒在地下調息養命。兩個功夫最強的都受了重傷,其餘的和尚將穆子煦圍在核心,連覺圓也過來助打太平拳,把個穆子煦累得汗流氣喘,只用那把削鐵如泥的匕首左刺右擋護定了身子,忙中偷眼看,楊起隆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正危急間,聽得莫愁湖對岸拱辰台炮聲三響,正是子牌正刻時分,到處亮起了火把。在長江上游有三艘官艦燈火輝煌順水而下,山上山下不知有多少官軍,殺聲動地而來。圍著穆子煦的二十幾個和尚已被打倒了兩三個,其餘的正自發呆,又被穆子煦匕首削倒了四五個,其餘的發一聲喊,沒頭蒼蠅般四散逃去。穆子煦恨煞了覺圓,眼見他也要走,幾個跨步追上了,劈胸一把提起,獰笑一聲道:「大和尚,何必要走嘛!智通等你一道兒去靈山極樂世界呢!」覺圓閉眼,唸叨了幾句什麼,一舉手將一顆黑丸藥塞進嘴裡,嚼了幾下,身子一軟,已是死了。

此時兵艦已到岸邊,魏東亭背著手下來,看了看江邊合掌暝坐的智通。偌大的沙灘上,橫七豎八死了七八個和尚,穆子煦渾身是血,提著匕首站著發呆。兩個人默默對視片刻,穆子煦說道:「大哥,今晚若不是四弟,你就見不著我了。」說著一把拖著魏東亭來到清風身邊。

「四弟?是郝老四?」魏東亭詫異地說道。走近了看時,清風道人背插拂塵,盤膝端坐,卻是臉色蠟黃。魏東亭忙道:「快,叫人送上船,回府養幾日就好了。」「我不是什麼老四,居士不要錯認了……」清風的聲音微弱,但卻很清晰,「居士要結善緣,將官艦上舢舨送我一隻,任我漂下去,足感厚愛……」魏東亭眼中滿噙著淚水,看了清風,長嘆一聲,回身命人:「解下舢舨,有跌打藥品和食物放上去些!」說完,和穆子煦一邊一個小心地攙起清風向江岸走去。將清風扶上了船,二人默默稽首,那舢舨順著江波,緩緩消失在暗夜之中。

「二位軍門!」一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軍官過來,站在他們身後稟道:「廟內廟外,共捉到一百三十七名和尚,連這裡死的,共是一百四十七名,另有二十名禪山上捉的。卻都和這個(智通)一樣,如何發落,請示下!」

「是年羹堯?」魏東亭頭也不回,命道:「這裡的死和尚每人補一刀,現成的柴山,點火焚化了他們!」

「扎!」年羹堯毫不遲疑,自拔了劍遵令行事。穆子煦眼見他連智通也不漏,每人剜心一劍,不禁暗道:「這人好硬的心腸!」躊躇良久,嘆道:「可惜走了楊起隆這逆賊!」

「他走不了。」魏東亭冷笑一聲,「剛才在船上我已經接報,在天妃廟閘口捉到他了。」

此時,年羹堯已督著兵士們將柴山燃著了,熊熊的大火將一片江灘照得通紅,屍體焦爛的糊臭味撲鼻而來。火光中,魏東亭的臉滿是殺氣,轉臉對穆子煦道:「葛禮恐怕已有覺察,毀了證據就不好辦,我們連夜走一趟總督府,如何?」

「一切聽從虎臣兄調遣!」

「不!」魏東亭說道:「雖說由我主持,明面兒上你是欽差,唱紅臉,得由你來才成!」

※※※

聽門政稟說一等侍衛、新任江寧織造司、布政使穆子煦夤夜來訪,葛禮心下驚疑不定。其時已經四更,葛禮心裡雖不情願,也知穆子煦必有重大事件來見,忙命七姨太一品紅替他穿衣,匆匆洗漱了來至簽押房。因見玄武湖標營游擊年羹堯侍立在穆子煦身邊,不禁吃了一驚,在門外略定定神,方自挑簾進來,呵呵笑道:「這位必是穆大人子煦兄了!昨日兄弟還差人到江寧署上打聽來著,說是大人到署不及半日即來金陵訪問故友,所以心裡雖急,總也不得見面,甚以為憾吶——呃,記得還是康熙十九年,兄弟到北京述職,在西華門與穆兄曾有緣一晤,一晃三年,大人風采如昔,我可是老多了。這人和人比,是從哪裡說起喲!」一邊說一邊坐了,又命人「看茶」。年羹堯因是葛禮下屬,忙過來打千兒請安,肅然退後挺身握劍而立。葛禮笑容可掬,讚賞地說道:「亮工是我部下最年輕的軍官,今年才十七歲,已是嶄露頭角。去歲剿洪澤湖流賊劉鐵成,第一個衝進賊寨的就是你——我沒記錯吧?聽說你不願從軍功出身,要學范承謨,取進士功名?真是後生可畏,其志可嘉!」

穆子煦默默打量著這位國舅,五十歲上下,五髯長鬚修潔有致,把稍長的臉裝飾得道貌岸然。他雖侃侃而言,卻絕口不問二人來意。穆子煦不禁掂掇:幾個封疆大吏,凡和他作對的都一一倒台,看來這葛禮確有過人之處,也不盡靠著國舅的身分。良久,穆子煦輕咳一聲,欠身說道,「兄弟深夜來訪,造次了。不過事關皇上南巡安全,兄弟身負皇上密諭,不得不如此,尚望制台海涵!」「說的哪裡話!」葛禮笑道:「我們都是皇上的奴才,那還不是該當的?大人即奉有密旨,有何差遣,兄弟遵命承辦……」

「是行宮的事。」穆子煦淡淡說道:「已經查明,白沙渡禪院和毗盧院兩處,都有逆賊盤踞,並且山上居然架設了無敵大將軍炮對準行宮,如此巨案,兄弟也拿不準,特來與制台會商,據實稟奏皇上。」葛禮沒有想到這個行動詭祕的布政使竟是專程前來查訪這件事的,臉唰地變得蒼白,怔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問道:「竟有這樣的事?太……出人意外了……他……他們從哪弄來的大炮呢?」穆子煦盯著葛禮,哼了一聲道:「是啊,兄弟也納悶,這大炮從何而來呢?」

一時間都不說話了,這沉默中潛藏著巨大的壓力,葛禮覺得比受刑更難熬,一忽兒渾身焦熱,五內俱焚;一忽兒如墮冰窖,寒徹透骨。冷汗無聲順頰淌下來。葛禮緊張地思索著:索額圖與自己聯繫,從來不用書信,只由陳錫嘉來南京口頭面授機宜,楊起隆幾次來衙商議謀刺康熙,也都是由心腹和他交接,自己一身清白,怕他何來?葛禮想到這兒,定了心,揩了揩頭上的汗說道:「小人造反如此可憎,想來令人心悸!只是大人怎麼知道這件事?行動如此迅速,真令人佩服!」

「吃了皇上的俸祿,自然要實心替皇上效命。」穆子煦見他先是驚惶不可名狀,漸漸地又臉色平和,心下暗自詫異,吁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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