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35 臺灣大捷晉卿受封.危言聳聽宰輔結黨

六月二十二日,清軍收復澎湖全島,臺灣門戶頓時大開,施琅一邊整軍補餉、安撫傷兵、打撈死難將士,修復戰艦,一邊將澎湖血戰情形備細寫了奏章遞送福州。李光地得到澎湖大捷的消息,一口氣鬆了下來,幾乎癱暈過去,因施琅奏章中說獎功銀兩尚缺九千兩,忙移咨福建藩司衙門提調銀兩解往澎湖。次日又接施琅軍札,說鄭克塽已差人下書請降。前線已獲全勝,李光地決定即刻赴京,請旨辦理受降事宜。

收復臺灣的消息立刻轟動了北京城。這時恰巧歐羅巴的義大利、法國、荷蘭正遣使萬里來朝,都跟著湊趣兒,上表恭賀大皇帝收復臺灣,把個康熙歡喜得立不安,坐不穩,竟傳旨駕御太和殿接見李光地,君臣對奏足足對了兩個時辰。索額圖和明珠搜索枯腸,挑盡了好詞兒誇獎皇上「神聖文武」;高士奇即席吟詩做文,獻萬壽無疆賦;連熊賜履也給皇子們放假,奉旨趕回禮部,帶著司官連明徹夜地起草詔誥,制訂受降禮儀,呈康熙過目後用六百里加急發往福州。

第二日,何桂柱便至李光地府上頒恩詔,加封李光地為太子太保,文淵閣大學士,禮部尚書。何桂柱已晉了四品官銜,花白鬍子笑得一抖一抖,滿面紅光地和李光地寒暄著,說道:「我這一輩子盡託了伍家的福。先年二爺當主子的老師,我做伴當,這就做了官。伍二爺是要修練成佛的了,又來了您,卻是伍老太爺的高足,您可得多關照囉!」李光地面兒上鎮定,心裡直打鼓,興奮得怦怦直跳,笑道:「我素來不信福命之說,但你何桂柱有福看來不假。聽說太監何柱兒原來叫阿狗,就是羨慕你才改了名字。」說罷,暢快地大笑起來。何桂柱被李光地奉迎得身上舒坦,湊近了說道:「聽裡頭風傳,大人要進上書房呢!李大人您真有您的!當初說取臺灣,連索中堂都不敢說硬挺話兒,唯獨您頂著一定要打——這就是本事!熊大人如今也說您有名臣風度!」何桂柱說著,搖頭咂舌,連連讚嘆。

李光地聽了目光霍地一跳,半晌方舒了一口氣,淡淡一笑,說道:「君子知命,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名臣不名臣,我沒有想過,刻意求名就入了下流。皇上如此加恩,我已是位極人臣,豈敢再有什麼非分之想?」何桂柱聽他撇清,不禁一笑。他在皇上跟前當差多年,耳濡目染,已知文人習性,越是熱中,越是正經。聽李光地如此說,倒不好再套近乎,訕笑著起身,道:「大人這話我信,您是正而八經的理學大儒嘛!天不早了,我得回旨去——您不妨去見見索中堂,他消息靈通,說不定皇上還要加恩吶!」說罷笑著去了。

當日午後,李光地便坐四人官轎至玉皇廟街索額圖府邸。門上人見是他來,打了千兒問過安,便飛跑進去稟報,早見索府清客相公陳鐵嘉、陳錫嘉二人聯袂出迎,一路說笑著讓進西花廳。

索額圖正和汪銘道在對奔,見李光地進來,撇下棋子起身笑道:「新貴人來了,我這幾日身子不爽,沒得出迎,諒晉卿不會掛懷吧?」

「老師,這是哪裡話?」李光地一撩前擺,端端正正坐了,微笑著說道,「回京之後事情太多,您都是知道的。所以沒能來府上請安,還得請您海涵才是啊!」

「弄點酒菜來!」索額圖漫不經心地吩咐道:「還有汪老,我們邊吃邊談——晉卿,接到聖旨了麼?」李光地道:「今日上午何桂柱來傳旨,真是聖恩高厚,光地受之有愧!」說罷撫膝慨然嘆息一聲。汪銘道盯著李光地沉思不語,半晌方道:「聖恩是一層,這裡頭還有太子殿下的意思。中堂上午還說,小王子幾次奏請萬歲,要你進上書房辦事呢!」索額圖見管家老蔡已將席面送來,便道:「蔡代,你怔什麼?還不快去把聖上賜的那罈子茅台送來?」見老蔡一迭連聲答應著下去,三個人方才入座。

索額圖用筷子在盤裡翻撿了半日,夾起一隻螃蟹來,擰著腿子道:「榕村吶(光地號),你不知道,如今的事比不得康熙十二年前,難哪!太平時節,誰不想巴高向上?你的心思我有什麼不知道的?憑你的人品、心地、才學,進上書房,那還不是順理成章的事?他娘的,偏偏有人作梗!」彷彿吊胃口似的,他說著又住了口,挖出蟹黃蘸了薑醋慢慢品著,又道,「你去這幾個月,就有不少閒話,陳夢雷也調了回來,由於你的功勞誰也泯滅不掉,這才封賞了你,若論這裡頭的文章,多著呢!」

「敢問是什麼閒話?」李光地的心猛地一沉,但他素來涵養極深,迅速恢復了平靜,「我並不在乎,橫豎皇上知道我。但我在軍前效力,後頭卻有人做『文章』,豈不是咄咄怪事?」說話間蔡代進來,將酒斟了。汪銘道見他出去,方冷笑道:「虧你還是飽學之士。自古這樣的事有多少!立了功殺頭的也不乏其人!」

索額圖道:「參你的片子有四五起。余國柱、徐乾學、郭琇都參了,這都是明面兒的事,我也不想瞞你。有的說你在福建居喪,也和耿精忠有勾連,昧功賣友。有的說你的臘丸書遲送了一年,其中難保不是沽名釣譽,觀望風色;還有說你是假道學,居喪不謹,與妓女鬼混——你說氣人不氣!」李光地聽著,眼中已是迸出火花,他沒有想到,自己到前方慰軍,後頭竟有這些亂七八糟的話作踐人!半晌才喘了一口氣道:「我的心,天知道!」

「皇上也知道,」索額圖平靜地說道,「所以一概扣了,留中不發!」汪銘道卻道:「不過日子久了也難說。曾參是聖賢,曾母是賢母,以母子至情,能說不知道自己兒子?報了三次『曾參殺人』,她不照樣信了?」

李光地心裡「格登」一下,這典故他當然知道,而且無端的調回了陳夢雷,就是不祥之兆。停了一下,他才有點不情願地問道:「陳年兄調回來了?在哪個部裡辦差?」

「若是在部裡,那倒好了!」索額圖冷笑道,「如今在三爺府裡,是皇子師傅!」

三爺胤祉,年紀尚幼,倒也無所謂,但卻是新進封的貝勒,與大阿哥胤禔平頭論位,僅次於太子,康熙把個學窮造化的陳夢雷從囚犯一下子抬到這個位置,的確叫人吃驚。李光地想想,這是康熙的意旨,不好說什麼,冷笑一聲,端起茅台酒一飲而盡。

「說實在的,」索額圖看了汪銘道一眼,親手為李光地斟了酒,又道:「這上書房裡還是明珠說了算。熊老夫子小心謹慎,兩不沾惹;高士奇自己立不起山頭,歸根到底是明珠一黨。我若不是裡頭有太子照應,早就被排擠出來了!哼!明珠這人,人都說他蓋世聰明,其實他心裡打的小九九,瞞得了誰?」

「什麼小九九?」李光地靜靜聽完了,目光幽幽地問道。

「大阿哥胤禔!」汪銘道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說道。

「阿哥裡他是頭一個封為貝勒,他還想怎樣?」

索額圖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光地,見李光地一臉正色,突然噴飯大笑,說道:「你呀,不知是真呆還是扮傻?奢望這東西還有個窮盡的?鰲拜不過一個公爺的位分,一旦有權就想坐龍廷。何況胤禔金枝玉葉,位尊貝勒,內恃納蘭氏之寵,外有明珠把持朝政,掌管紫禁城宿衛,重權在握!」

李光地突然打了個寒噤,這件事他從來也沒敢想過,要真的有奪嫡之禍,頭一個要扳倒索額圖,第二個只怕就輪到自己!什麼起居八座,光宗耀祖,什麼策劃廟堂,造福黎庶,一古腦兒全斷送得精光!想了想,李光地笑著道:「中堂今日有點危言聳聽了!我聽說明珠當年乃是凍斃街頭的乞丐,不是伍次友和何桂柱,早送左家莊化人場了。他出身如此,受皇上不世之恩,焉敢有非分之想?要真的那樣,我這做臣子的只有頭懸國門以報聖恩了!」

「他已經在幹了。康熙十三年之後,他五下保定,分次換完了宮中太監,都是他一手經營。他做了領侍衛內大臣,紫禁城營官以上親兵都是親自選拔私人,侍衛裡頭也塞進了不少!難道非要等有一日禍起蕭牆,你才肯拚死保駕不成?」索額圖已吃了不少酒,卻是神色不變,侃侃說道,「你說他是乞丐出身,差點燒了。這只是一面理兒,明珠怎麼說?他說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他已經是天字第一號的人物了,還要的什麼『後福』?這個居心可怕不可怕?」

汪銘道聽著,覺得索額圖的話太露骨,李光地這會兒聽著有理,過後一想,難免打折扣,便插進來說道:「也難得聖上心裡明白,貼身侍衛調動換人,都是自己親手簡拔,一人不問、一人不靠。」說罷深長嘆息一聲。索額圖也回過神來,笑道:「是啊!魏東亭走後,明珠幾番請旨,要調穆子煦去做江寧布政使,後來又說讓穆子煦補圖海的撫遠大將軍缺,皇上只不吐口,他也是沒法子!皇上春秋鼎盛,天威赫赫,聖斷英明,姦邪小人一時之間不至於就有什麼妄想,但謀奪東宮之位,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晉卿,你可要心裡清楚,放遠一點看,太子……可是沒有親娘啊!」

「我這就寫本參他明珠!」李光地想到明珠處處掣肘,與自己為難,而且居然包藏奪嫡禍心,是可忍孰不可忍?握拳向桌上一砸,說道,「參倒了他,就化掉了胤禔的冰山,太子復有何憂!」

兜了半日圈子,終於將李光地引到了本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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