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玉宇呈祥 26 魏東亭述職走京師.康熙帝北巡獵猛虎

姚啟聖和施琅聯名拜折,將兩人爭議的詳情陳述了,發六百里加急直送北京,並將處分賴塔的經過情形另附折片奏報康熙。

奏摺到時,康熙正在上書房與諸臣計議奉天之行。因為狼瞫回來述職,詳報了黑龍江查勘羅剎兵力布置和巴海、周培公與哥薩克周旋數年的情況,康熙決定親自到東北看看戰備,親謁盛京龍興祖地,順便接見一下漠南諸蒙古王公。看了施琅的折本,康熙突然失聲大笑,說道:「賴塔這奴才也就得施琅這樣的人治一治!漢人的壞習氣是沽名釣譽,滿人也有一宗兒不好,就是驕縱無法。這下子好,用十門紅衣大炮,十萬枝火箭去贖頂子,敢怕他不收斂收斂?」說著將施琅懲治賴塔的事說了,眾人都陪著大笑不止。康熙便命高士奇草詔給施琅,照允夏季相機進兵,賴塔造完大炮著調任四川將軍,以免掣肘。

「說到大炮,還是西洋人造的精。平定『三藩』時,張誠造的炮在湖南、陝西都派了大用場。如今聽說製炮局又停造了,這不成!索額圖記著這事,叫兵部留心,朕要看的!」康熙坐在獸炭燒得熱騰騰的大炕上,隨手拈著盤中桂花糖沾花生米慢慢嚼著,一邊沉思著說。索額圖忙欠身答應一聲「是」,又笑道:「施琅的炮艦加這些,奴才瞧著已經夠使了,這回再造的炮,不妨用到葛爾丹身上,只怕在庫裡存的時間長了不好。」

熊賜履就坐在索額圖身旁,他原不贊同打臺灣,見康熙決心已定,倒過來又擔心戰事不利,因笑道:「離夏天還有四五個月,若能再造二十門大炮,臣以為還該運到福建,小心點總是好的。等臺灣一勝,再將大炮運往古北口大營,交飛揚古用也不誤事,和準噶爾打仗,更得籌備周密。」康熙西部用兵,正在選擇前敵大將,熊賜履幾番推薦飛揚古能勝此任,他都沒有下決斷,聽熊賜履仍說「交飛揚古」,一笑說道:「看來你決心要薦飛揚古了。朕看似乎還是周培公好些,他在甘陝平王輔臣,很有章法嘛!」

明珠卻不願周培公再度出兵立功,忙笑道:「陝西平叛,主將還是圖海,帶的兵是在京王公家奴,沒有圖海坐鎮,周某一個漢員能濟什麼事?古北口的兵不同於周培公那次帶的,都是上三旗正牌子,老圖海患風疾不堪再用,周培公一個人是不行的。」索額圖接連寫了幾封信給周培公,都沒得到回信,心裡也不自在,便道:「熊東園和明珠說的是,周培公文弱書生,單人統領滿旗八旗勁旅確是力不從心,何況他也有病……」

康熙邊聽邊搖頭,幾個人話中含意他雖不知端底,但說周培公不能帶兵,他無論如何不相信。當初周培公還是白衣秀士時,康熙便在爛麵衚衕當場以軍事面試,那真是談鋒一起,四座皆驚,南苑行軍法,平涼大捷,周培公的功勞實在圖海之上,調任奉天提督,原就為西邊戰事再用,此時豈可輕易變更?想著,不禁微微一笑,正要說話,李德全挑簾進來說道:

「萬歲爺,粵閩滇浙海關總督魏東亭來京,遞牌子請見呢!」

「來了麼?在哪裡?叫他進來!」康熙一躍而起,大聲吩咐道,「他必定剛到——叫御膳房弄幾個菜,樣數不必多,要現炒,不要溫火膳,實惠一點!」說話間魏東亭已是進來,跟在身後還有個人抱著文書,卻是內務府掌璽堂官何桂柱。

魏東亭出京已三四年,雖然與康熙有君臣之分,畢竟自幼同行同坐,君臣交情甚深,他一進來便聽康熙吩咐叫人關照自己,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幾乎墜下淚來,一邊恭肅叩頭,一邊說道:「奴才魏東亭恭見主子爺!您瞧我這是怎麼了,只是淌淚兒——鬍子一大把的人了,真不成體統!」

這是真情實感,康熙由不得心裡一熱,一腔高興化作了感慨,盯著魏東亭,良久才道:「是啊,你如今也于思于思的了。家裡老小如何,朕的孫阿姆呢?吃得動東西麼?」魏東亭忙拭淚笑道:「託主子的福,奴才的母親身體尚健,只是想念主子,日日都要念叨幾遍兒。這次奴才進京,母親將秋天專為主子泡的醉棗帶了十罈,她說主子最愛進的。賤內史鑒梅,今年產下第二胎,已在摺子裡奏明了的……」康熙笑道:「朕答應給這孩子起個名兒,就叫——魏俯罷——橫豎不久就要見面的。朕明年南巡,叫鑒梅給朕糟兩罈好鵝掌預備著侍候!」說罷便笑,又問何桂柱,「你有什麼事?」

「回萬歲爺的話,」何桂柱笑嘻嘻地叩了個頭,說道:「奴才送摺子來了,裡頭有靳輔修復蕭家渡的折片,阜河已開了一半,下餘的明年秋汛前可望竣工。這一件是禮部司官擬的去奉天從駕名單,要不要先讓熊賜履瞧過了再進主子御覽?再一件是李光地奏請,主子北巡,由太子在京主持朝務的摺子,一併請皇上定奪。」

康熙點頭笑道:「何桂柱這兩年讀書用功,長進了,只這幾句話說得就比先前簡捷明瞭……」拿起名單瞥了一眼丟給熊賜履,道:「你再斟酌一下,朕又不是去遊山玩水,李光地、查慎行這些文人墨客就不必從駕了,有高士奇盡夠了。東亭難得回來,陪朕一起去盛京走走吧?」魏東亭忙叩頭道:「這真是意外之喜,奴才巴不得呢!正怕主子攆奴才回去呢,有好些個事得從容回主子呢!」一時御膳房來稟說菜已備好,康熙因笑道,「不要送來,在這兒他吃不好——還到侍衛房和你那幾個朋友一道兒,吃得香甜。朕後日啟行,你這就去給老佛爺先請安,看看京裡朋友故舊,再瞧瞧蘇麻喇姑,後日天不明就遞牌子進來——你跪安吧!」

魏東亭連聲答應著下去,康熙方拿起靳輔的摺子,一邊看,一邊用指甲劃著,口裡問道:「皇帝出巡,太子在京坐纛兒,原沒有什麼說的,只怕他還太小些吧?」索額圖忙笑道:「小主子雖說年幼,外頭大事都是皇上主持,他在北京不過學習著看摺子,見大臣,內裡又有熊老夫子、湯斌他們照顧,李光地也不從駕,也能幫辦事務,皇上也不必過慮。」明珠也笑道:「索相說的極是,奴才說句狂話,當年主子登極,才八歲,個子怕還不及小主子如今高呢!要緊公事自然還是發送皇上行在之地,其餘不相干的,外頭的臣子們計議了,裡頭老佛爺也能照應,大阿哥和三爺也侍候著太子,還不是嚴嚴實實?」康熙沒有留心這兩個臣子話中細微差別,沉默移時,笑道:「就是這樣。不過太子既然攝政,也得有些體統。索額圖從前奏過,請給太子服飾增制,因他還小,朕沒有答應。現在既出來辦事,雖然與阿哥們是骨肉,到底有君臣之分,朕看太子朝冠,可以用玄狐,東珠加至十二顆,其餘皇子青狐朝冠,東珠十顆,以示分別——熊賜履,你是禮部上的人,你說呢?」

熊賜履早已在凝神靜聽了,歷來太子監國,其餘諸皇子絕對不容干政,如今要太子和皇子都來辦理朝政,這就是大大不妥。但清朝自關外帶來的規矩就是如此,要動這個「祖宗家法」可非同小可。他當然聽出了索、明二人的弦外之音,但自覺哪一個也惹不起。思量半晌,緩緩說道:「其實服飾改不改並不十分要緊,要緊的是君臣名分,得有明詔訓諭。不過皇上既說了給太子加制,除了衣帽,還有禮儀,得叫禮部據前朝體製成例,規劃出來,就不致於紊亂了。」

康熙這才品味出來,幾個人意見並不一致,當下也不及細想,只說了句:「就依熊賜履所奏,叫禮部擬了朕看。」便命眾人跪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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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一日,康熙的車駕由東直門出京,向北進發。因先有旨意,不許禮部興師動眾地大設鹵簿,所以只坐了一輛曲柄黃蓋的綠呢暖騾轎車,因穆子煦留京侍衛太子,只武丹帶了二十多名精悍侍衛簇擁著康熙迤邐而行。太監李德全架了海東青和一干內監騎馬跟著,索額圖和明珠跟在轎車後聽招呼。魏東亭和高士奇尾隨斷後。這兩個人互知都是康熙的心腹,一個好學謙遜、和藹沉穩,一個滑稽多智、博學廣才,一邊揚鞭行路,一邊相互交談,不多時便相結為友。

行了四日便出古北口,外邊就是遼闊的蒙古大草原——由此向東,過承德府、涉大凌河、遼河,由凌源,過朝陽、喀拉沁左旗,便可到奉天了。

康熙生在內地,在紫禁城長大,見慣的是櫛比鱗次的房舍,曲徑幽深的巷道,也曾在京畿山西一帶巡視過,那關內山河,總不免給人一種狹窄、閉塞的感覺。乍出長城,遠近一望,草樹連綿、狐兔競奔,黑水白山間草原一瞭無際,但覺天高地廣。一陣風吹來,雲動樹搖,白草伏波簌簌作響,真讓人耳目一新!康熙在轎車裡坐不住了,興致勃勃地跳出來,在草地上蹦跳了幾下,孩子似地哈哈笑道:「好啊!春風爽人,美哉!」武丹也笑呵呵地說道:「奴才十五年沒來關外了,瞧著真是親切,再過些時嫩草出來,那才真叫美呢!當年奴才在外頭當馬……」他突然不說下去,當「馬賊」畢竟不是件光彩事。康熙卻不理會,接過一個侍衛手中弓箭,一躍縱上了專為他備的大青駒,韁繩一抖輕加一鞭。那馬原出蒙古,久在御廄形同牢籠,此時見了草原,真是如魚得水,就地撒歡兒兜了個圈子,長嘶一聲狂奔出去。魏東亭雙腿一夾,風馳電掣般趕了過去護駕。十幾隻黃羊,兩隻狐子被他們驚得「呼」地從草叢中竄出來。康熙大喜,從箭囊中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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