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驚風密雨 51 周培公舉火燒虎墩.汪士榮乘機入危城

經過一夜的廝殺,涇河兩岸屍骨遍野,血流成河,斷劍殘戈丟棄得滿灘皆是。雙方點計傷亡的結果,清兵損失四千,王輔臣損兵折將一萬多,單是陣前死亡的便有六千餘人,由於雙方兵力損傷很大,圖海命令三軍休整七日,方移營過河,屯兵於平涼城下。

剛安定下來,圖海便吩咐隨從:「進去告訴周軍門,我去查看虎墩了。把蒙古帶來的活鹿宰一隻,給他補補身子,他累壞了。」正說著,周培公從帳後出來,笑道:「我又不是坐月子的婆娘,哪來的這麼多毛病兒?大將軍既要出去巡視,培公豈敢在此養尊處優?」說著便一同出來。中軍參佐劉明正要派隨從保護,周培公笑道:「再借給王輔臣一個膽,他也不敢妄自出城了。他如今的兵馬總共不會超過一萬,出來找死麼?」圖海卻道:「還是小心為好,就帶眼前這十幾個親兵吧!」

二人騎馬繞城一周,便沿城北向西來至虎墩下頭。這個虎墩從遠處瞧,不過是一個土丘,近前細查,方知端的險要。王輔臣為屯兵的方便,環著「虎」腰削出一道平台,墩下又修了許多石洞,只靠城門一端有一線石梯直通虎頭頂峰,上頭有一座半畝方圓的小廟,臨北一面有一座石樓,在屯牆上可與城中呼應,恰如一隻臥虎在眈眈地雄視平涼。

「平涼城修得真結實,」圖海嘆道,「全是大條石包面兒,只怕紅衣大炮也轟不坍它!」

周培公一時沒有言語,只默默審視虎墩,良久,呼了一口氣,方答道:「此城北據六盤,南扼隴山,為甘東門戶,自漢以來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數千年經營,豈有不堅之理?若能從容地打,這座城並不難下,餓也要把王輔臣餓降!」

「你看在這城下埋火藥如何?」圖海說道,「只要炸開一個缺口就好辦了。」

「都是砂土地,護城河的水面又沒凍,」周培公搖頭道:「挖地道恐怕不成,再說火藥也不夠。」

圖海見周培公只是打量虎墩,便笑道:「看樣子,你還是一味想打虎墩,在上頭架炮直轟城內。那敢情是好,只你瞧瞧這形勢,沒有六七千人死傷,上得去嗎?」

周培公點點頭,說道:「是啊,總得想個萬全之策啊!」

此刻,王輔臣聽到圖海他們查看虎墩,也帶著龔榮遇趕來。這一仗打得他十分淒慘,血本幾乎賠盡,城中實有兵力不足七千,加虎墩上的守軍,不過九千餘人,都統馬一棍死在亂軍中,何郁之帶了一部殘兵不知逃往何處,只龔榮遇原是中軍護衛,雖然位不過參將,兵員卻無損傷,其餘逃進城的三千,皆是驚弓之鳥,難得打仗了。王輔臣看著城下圖海和周培公旁若無人地指指點點,心裡又氣又恨,便咬牙低聲對著龔榮遇道:「榮遇,那個就是你的朋友,他害得我們好苦!圖海從來不是這個打法兒!——我的手傷沒好,你的箭法不壞,來,拿他試一試你的狼牙箭!」

龔榮遇慢慢從腰後箭囊中抽出一枝箭來,心裡真是萬感交集。他看了看手臂,上頭有個小疤,是小時候和周培公一道下河摸魚,被王八咬的。現在自己要用箭射死這個一塊摸過魚的夥伴。他來到雉堞前,悄悄扯圓了弓,周培公兀自指著虎墩全神貫注地在說什麼,憑他的箭法,這麼近的距離,不難一箭穿透周培公的後心,但他的手抖得厲害,瞄了好久,方「噌」地鬆了右手。

周培公正說在興頭上,哪裡會提防有冷箭?圖海是個久經戰陣的人,聽到箭的飛嘯聲,不及回頭,便猛推周培公一把,自己也急忙閃身,只見那箭流星似地飛了過來,射中了周培公的左膀。

「唉呀!」周培公大叫一聲,幾乎倒在馬下,猛地回頭一瞧,見龔榮遇握著空弓正怔在城頭。周培公閉目咬牙,右手猛地一拔,頓時血流如注。龔榮遇面色如土手中的弓像斷了線的風箏飄落城下。

當晚回到大寨,圖海便接到京師送過來的詔旨和邸報。圖海和周培公行了三跪九叩大禮,展讀時,其中有一份是康熙的手諭寫道:

撫遠大將軍圖海,撫遠參議將軍周培公:軍報已悉,欣知二卿涇河大捷,朕感之奮之。今岳州吳三桂賊勢已日趨途窮。近聞急報,貴州有一萬逆軍來援,此勢若成,則西涼軍事又呈膠著矣!謹錄二首凱歌賜卿,尚盼再振餘威,急下平涼。國家豈吝高爵之賜!

下頭卻是兩首古詩,不及細看,便看邸報。一件是孔四貞歸京,康熙接入宮中榮養;一件是李光地蠟丸書密報福建軍情,奉旨著吏部存檔議敘;一件是孫延齡反正歸清之後,吳世琮曾誘之以軍餉,在桂林城外被殺;另一件卻是吳世琮用汪士榮信詐降,傅宏烈受誘被殺事,禮部奉旨擬封諡號,並命各省巡撫,查明汪逆下落,擒拿歸案云云。

「若論打仗,這些都是常事。」圖海見周培公臉色又青又白,想起了與傅宏烈交情,也覺心痛難忍,嘆息著安慰道:「於大局而言,這也只能算細事……只可歎傅宏烈忠烈賢明,方正可敬,竟落了個這樣的下場……」說著,竟自淌下淚來。

「汪士榮,」周培公沒理會圖海的話,望著帳外,陷入了沉思,喃喃自語道:「我久聞大名,實在想見一見他!」他的目光又回到燭光上。

攻虎墩的仗打得很苦,因為坡陡,騎兵根本使不上。圖海和周培公坐鎮督戰,三大營軍士輪番攻擊,什麼辦法都使了,只是不中用。守城的軍隊將鳥槍、火箭全集中到虎墩一帶,但見攻墩,便策應猛射,弄得兵士們兩頭躲閃。打了兩天,只拿下「虎」腰一帶,已是損兵兩千。

「這樣打不濟事。」周培公看了兩天,已看出了一些門道,「打得久了我們反而要受困——算算時間,貴州援兵五日內便可趕到,那時麻煩就大了!」「我親自上!」圖海躁性上來,立起身便要傳令,卻被周培公雙手按住:「打法不出奇,誰都一樣。若是親自上,該我先去——此處不知能不能弄到長竹竿?」

圖海一怔,說道:「巡城時我見南門外木料場上堆了些毛竹,你要它做什麼?」周培公眯著眼笑道:「大將軍放心,虎墩今日可下!」

當日下午一切預備停當。七百餘根長竹竿上頭都裹著大棉被,潑上油,未正時分,一聲令下,全都點著了,宛似七百隻大火把,各由四五個強健兵士舉起,直送虎墩石樓上。下邊又有幾百名兵士,用竹唧筒吸了油,一個勁地向上猛噴……那虎墩頃刻間便成了火焰山。

王吉貞想不到周培公用此絕招。這虎頭墩彈丸之地,無處可躲,烈火濃煙熏烤得人像鑽在火爐裏,待汲水澆時,卻半點也不濟事,移時,一團團大火球滾進樓裏,底下又都是射上來的油,油助火勢,火仗油威,整座石樓都已著了火。守墩的兵士們有的被燒成了火球,滿地打滾,有的帶著火往下跳。王吉貞滿身也著火,撲到虎墩南牆邊,大哭道:「爹爹呀!救我,救救孩兒……」喊著,大火已把他的身子燒得蜷縮成一團……

※※※

兩個時辰以後,虎墩便落到了圖海、周培公的手裡,當夜清理了積屍,紅衣大砲拖上了虎墩。天明時憑石樓眺望,平涼城全景盡在眼前。高大的督署矗立在城西,糧庫、監獄、兵營位置歷歷在目。圖海不禁笑道:「你看,從這裡居高臨下,別說用炮,只用弓箭也可蓋住敵陣,用雲梯就能登城了!」周培公瞇縫著眼,手托下巴,皺眉道:「困獸猶鬥,王輔臣雖是窮寇,我看急切之下,會做拚死一戰的。更要緊的,城中百姓四萬多,一旦破城,那就昆崗失火,玉石俱焚……唉!」圖海見周培公浩然長嘆,不禁哈哈大笑:「這會子你又想當菩薩了!涇河灘一役,虎墩之戰,死了那麼多人。那些屈死鬼尋誰去?」

「披堅執銳,疆場相見,不是魚死便是網破,那有什麼說的!」周培公慢吞吞道:「察哈爾之變,我們的兵就搶了不少東西,如今都像狼一樣紅著眼盯著城裡,若再屠城……大將軍,將來獲勝後,朝中御史難容你我呀!」

圖海捋著鬍鬚沒言語,一陣冷風吹來,竟不自禁打了個寒顫。

「回稟二位軍門,紅衣大炮已架好!」一個軍士上來施禮說道。

「先轟他幾炮!」周培公背著手,頭也不回地吩咐道:「對準他的糧庫!」

「扎!」

圖海詫異地看了看周培公:方才還在發慈悲,一眨眼兒功夫,怎的又變了?周培公道:「大將軍,轟幾炮給他一點顏色看看,我想……」

話未說完,便被天崩地裂的炮聲打斷了。這紅衣大炮是洋人張誠幫助康熙設計製造的,除岳州拖去二十門,留下四門原是守護京師用的。察哈爾叛亂被平息後,康熙用四十匹健騾送來兩門隨軍。此炮威力極大,射程可達七里。但見炮聲響處,一團團濃煙升起,火光一閃,炮彈沒有打中糧庫,擊在城南臨街幾戶居民房上,炸得瓦片茅草亂飛;接著又是一聲,炮彈卻飛到糧庫東面的一汪水潭中,濺起丈餘高的水柱。街上立時轟動了,連城北的人不知出了什麼事,不少人開門探頭探腦地張望。兵營裡一隊隊的士兵出來彈壓。遠遠看去,見廢墟上有人用鍬扒著倒塌的房屋,看樣子裡邊埋了人,旁邊一個婦女當街坐著,呼天搶地地叫喊著什麼,一個總角小丫頭畏懼地摟著她的脖子。旁邊還有幾個老婆子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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