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奪宮 44 死宴收徒武功赫赫.長亭送別離情依依

出了午門,魏東亭騎上馬加了一鞭,急著奔向悅朋店。候在天安門前的明珠見他快馬奔來,跺腳埋怨道:「我以為你去去就來的,竟耽誤了這許久!咱們快回去瞧瞧老四罷,嗐,這是從何說起喲!」魏東亭也不多說,只說:「你怎麼還在這裡,快走吧!」二人便放轡並肩急馳。

悅朋店守門的又加了刑部的人,戒備森嚴,這原是料想得到的。附近老百姓不知這家特殊的客棧出了什麼事,探頭探腦地向裏張望,卻因猜不透來頭,不敢過來圍觀。魏東亭和明珠來到門前將馬韁一勒,滾鞍下馬。那守門人早經狼瞫吩附,一個個垂手而立。

何桂柱正立在廊下張羅人布置酒宴。見他們兩個回來,忙走上前來,按下司見堂官禮節行參,道:「都在裏頭等著二位呢!」

「你也一同來吧!」魏東亭繃著臉道:「筵宴弄得豐盛些!」說著,攜了明珠的手進了後堂。明珠表面上雖是沉著,但魏東亭摸著他的手竟是冰冷濕粘,盡是汗。

還在伍次友當年高談闊論的地方,只是主座換了如痴如醉的郝老四。兩旁坐著的是穆子煦和強驢子,陰沉著面孔不言語。倒是伍次友還灑脫一點,見他們進來,起身讓道:「郝老四兄弟正等了你們有一陣子了,咱們坐著談吧。」說著,便見何桂柱進來,指揮著廚子一樣一樣上菜,卻是一桌水陸全席,大盆小碗擺了滿桌,足有四十多碟冷盤。眾人只是呆著,誰也不願動箸。

「四哥!」明珠舉杯首先開言,「事情兄弟們都知道了!大丈夫敢作敢當,視生死如兒戲,我看四哥就是一條好漢。來,兄弟先敬你一杯!」

郝老四舉起杯來看了看四周的人,忽然笑道:「還是明珠兄弟痛快!先死者為尊,這杯酒我先僭了!」說著一伸脖子喝了下去道,「請!」

大家一齊飲了。何桂柱卻淚眼模糊,滴酒難下,嗚嗚咽咽道:「好好兒的,怎麼就生出這樣事,真讓人尋思不來!」說著淚水奪眶而出。

「柱兒!」魏東亭知道,他一哭開,大家都控制不住,就攪壞了這場席,忙制止道:「今天是老四升天的喜日子,你不能這樣!」伍次友聽得這話,暗自傷神,強忍淚道:「虎臣弟說的是。郝賢弟今日長別話辭,我們盡可打發他一醉。四弟犯了王法,我們救他不出,難道連個心也盡不到麼?來!兄弟,我也敬你一杯!」

郝老四抖抖索索接過這杯酒喝了,笑道:「我確與班布爾善有事,對皇上不起,就死了也不屈!將死之人不打妄語,我敢對天盟誓,決無坑害諸位兄弟之心!」

「這是意中之事,」伍次友道,「你只是沒估透大勢而已,倒怕是想為兄弟們多闢一條路哩。既如此,我們也無需指責,今日一別再無會期,你可多飲幾杯。」說著又奉上一杯,郝老四毫不推辭飲了。

明珠從容站起道:「我還有半瓶玉壺春,當年與伍先生在此圍爐聚談,我留了一點,原想……」他說不下去了。他原想將這半瓶酒留作自己金榜題名時與翠姑共飲的,此時只好改口道:「原想大事過後,我們兄弟分杯共飲,今日只好偏了四哥了!」說罷便折身到後頭去了。

郝老四酒入悶腸,此時已有些醉意,轉臉問穆子煦:「二哥,你和三哥怎麼沒有話?你怨兄弟麼?」

穆子煦面白如紙,苦笑道:「兄弟,魏大哥事忙,顧不過來,總是我照料不周,叫你落了這下場!」魏東亭聽著但覺一陣陣暈眩,卻又無話可說。那強驢子帶了酒意,「砰」地將案一擊,站起身道:「四弟有過可也有功,憑什麼就恕不得!難道比鰲拜的罪還大麼?我尋皇上說去!」扭身便走,魏東亭忙一把拉住了。外頭監席軍士聽得響動,不知出了什麼事,探進頭來瞧著沒事,又退了下去。

伍次友見狀,勸阻道:「天心難回,天威難測,自古……」他本想說「伴君如伴虎」,卻咽了回去,將一杯酒捧給郝老四,「兄弟,飲了這杯,兄長為你作輓辭!」見郝老四飲了,他便起身來語音顫抖地吟道:「古今無完人,堪悲上士懷刑,九原之下有斯人;……」

「慢著。」魏東亭此時真是五內俱焚,昂然說道,「伍先生休吟下聯,我們兄弟幾人明日上朝,拚了官不做,換回四弟一條命,或許可以挽轉天心。」恰在這時,明珠捧著半瓶酒進來。他聽得這話,不免心裡詫異。今日在萬歲爺面前已將此事定實了,如何又要轉圜呢?他一邊斟酒一邊尋思,口裏卻道:「對,求皇上恩准戴罪立功,也許能行。」

正說至此,便聽到門外軍士們一片喝斥聲:「哪來的醜道士,化緣也不看看地方,快去快去!」魏東亭聽得喧嘩,出外張望,一眼見胡宮山身著道裝,蓬頭垢面,瘋瘋癲癲地道:「皇帝還有窮本家呢,這裡頭的好酒好菜難道我貧道就不能吃得?」說著便向裏闖。守門的軍士忙攔時,哪裏擋得住他!屋裏吃酒的人一時都呆了,魏東亭便示意守門軍士退下,當庭稽首問道:「鶴駕自哪裏來?」

「來尋找徒兒!」胡宮山笑道,「什麼鶴駕不鶴駕,這一桌的好酒菜又叫我貧道遇上了。」

「師父!」郝老四猛然憶起,在白雲觀遇到胡宮山的事,失口大叫道:「師父來了,哈哈!師父來了!」滿屋裏人都被驚楞住了,不知這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郝老四已是伏地跪接。

胡宮山大模大樣進來,只對何桂柱一揖道:「何施主,貧道要擾你了,可肯麼?」何桂柱滿頭是汗,忙應道:「當然當然……」魏東亭靈機一動道:「昔日胡供奉,今日狗道士。這裡有一條豚肩,這還吃得下麼?」胡宮山一屁股坐下,笑道:「你還算有故人之情,一條熟豬腿啃起來自然痛快!」何桂柱忙不迭到廚房,將一隻新燜出來的金華火腿用一個大條盤端了出來。

「好好!」胡宮山只瞧了一眼跪伏在地的郝老四,對別的人竟視有如無,一把抓起火腿便手撕口咬地大嚼起來,口裏唔唔著問道:「魏施主,這個小廝幾時歸天?」胡宮山說時,外頭狼瞫已經得報,按劍走了進來。聽得問,便介面道:「皇上命他自盡,時在今夜子時。」

「何必要到子時?」胡宮山手裏這隻火腿已快吃完,便問:「徒兒,我曾答應過你,代你了卻此事,你可肯麼?」

郝老四聰慧不亞明珠,早已知他用意,忙叩頭如搗蒜道:「徒兒願意!」

「你起來,吃這一杯酒,師父送你上路!」胡宮山端起酒來,對著眾人道:「請,請麼,大家都是我徒兒郝春城的朋友,都不是外人,來呀!」

眾人不知他變的什麼戲法,遲遲疑疑地對視著端起酒碗。惟明珠看著自己倒的那碗玉壺春發呆。

「明珠施主,」胡宮山笑道,「也請飲了嘛,漢光武手下大臣宋弘說過:『貧賤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你總不能一句也兌現不了啊!」

「胡兄太會說笑了,」明珠臉上一紅一白,「酒還能不喝嗎?」便端起觥來,卻只是不肯飲。

「毒酒!」強驢子雖笨也有聰明時,見明珠如此狼狽,頓時醒悟過來,「啪」地把桌子一拍,揉身竄了過來,一把提住明珠的前胸,罵道:「你這畜牲,他與你何仇,就下此毒手?」明珠被拽得透不過氣來,只苦笑著搖頭,斷斷續續道:「三哥錯……錯怪兄弟……了!」

「是嘛!」胡宮山將酒觥一把取過,笑道,「放開明老爺,貧道方外之人有慈悲之心,這點毒酒貧道用了吧!」張開口,晃一晃,一觥酒已被喝得乾乾淨淨。又將自己一碗酒推給明珠,「你飲了這一碗,給你的老四送行麼!」見胡宮山如此,明珠哪敢返口,只得端起飲了下去。

「好,好!」胡宮山一邊說笑,一邊朝郝老四背上輕印兩掌,郝老四哼也沒哼一聲便倒在地下人事不省。狼瞫立時大驚,叫過隨帶的驗屍官,上前摸鼻息,叩脈,翻眼瞧時,瞳仁已經散了,便起身回道:「稟大人,這人已經死了!」

眾人立時大嘩,強驢子雙眼通紅地撲上來揪住胡宮山:「你這妖人,使什麼法害死我兄弟?還說明珠使壞心,我看就你是個王八蛋!」這句話觸痛了明珠,他捶胸頓足號啕大哭,撲在郝老四的身上又抓又撓:「四哥呀,你別……別怨兄弟!你苦……兄弟受不了啊!」伍次友本來有些疑他,見他如此傷心,方才胡宮山又自飲了那玉壺春酒,此時心裡也就釋然,不禁跌坐在椅中落淚。魏東亭卻知胡宮山有一種了不起的武功,可致人假死,但此時他也只得裝糊塗,便扯出手絹來拭眼淚。

「死了麼?」狼瞫又問驗屍官。

「回大人話,六脈俱無,氣息已絕!」

「我問的是死了沒有!」

「扎——是,死了!」

「那我就繳旨了!」狼瞫轉臉朝胡宮山一揖,「久聞老道武藝高明,這樣無痛無苦地送你徒兒歸去,也算一大善事。我們和老四兄弟素日極好,我這裡也就謝過了。」說罷,便帶著刑部的人告辭繳旨去了。

「明大人!」胡宮山道,「這郝老四原是史龍彪的弟子,現是我的徒弟,就想請你賞個臉,讓我帶他的屍身回峨嵋山去,照我們道家的規矩焚化了吧。」

「這……魏大哥你看呢?」

「不用問姓魏的,你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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