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西藏的度母信仰~綠度母與白度母的迷思

西藏神話指稱:西藏的女身菩薩「度母」,化身為文成公主,遠赴中土,投胎於李唐皇族,為的是要與吐蕃贊普和親,並承擔帶來中土一切「功德」的重任。以救渡雪國眾生,減輕藏人在塵世間的苦難。—這是西藏以「度母信仰」為基礎,發展文成公主傳說的思想邏輯;從神話學中可以理出一些端倪。

原始神話與文明神話

「度母化身」的中心思想

西藏的族源神話提到:釋迦牟尼預言,由無量光佛照拂的觀世音菩薩,是調伏教化雪國藏地的本尊神,由於衪的緣故,未來時將有無數神佛降臨此地,弘揚佛法。從觀世音菩薩悲憫眾生疾苦的眼淚中,誕生了「聖救度母」與「蹙眉度母」。藏人的祖先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是一隻受觀世音菩薩教化的神猴。藏人的女組是度母化身的岩羅剎女。後世的吐蕃法王松贊干布也是觀世音菩薩的化身,漢妃文成公主是「聖救度母」的化身,尼妃尼泊爾公主是「蹙眉度母」的化身。不論是松贊干布的蓋世勛業,或是漢妃、尼妃對西藏的善業,均圍繞此一主題而發展。

在求親過程中,遇到困難時,要向「聖救度母」祈禱;要從眾宮女中辨認文成公主時,必須從「聖救度母」的特徵著手;處處強調文成公主與「聖救度母」融為一體。很明顯的即可以看出,這一組神話的中心思想,一言以敝之:西藏偉的「文化英雄」—文成公主,她是「度母化身」。

上帝造人與佛陀曉諭

眾所周知,最有名的人類起源神話,就是基督教聖經《舊約—創世紀》中,亞當和夏娃的故事。上帝依照自身的形像,造出了亞當,又從亞當身上取出一根肋骨,造成了夏娃。他們本來在伊甸園中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卻受到蛇的引誘,吃了禁果,被趕出伊甸園。吃了禁果的亞當和夏娃,有了後代,人類由此繁衍。

而西藏的族源神話指稱:他們的祖先是在佛陀曉諭之下,由觀世音菩薩化身的聖猴與「度母化身」的岩羅剎女結合,所生下的獮猴傳衍而來。西藏的女祖岩羅剎女與文成公主同為「度母化身」;兩者之間的關係,奧妙無窮。

神話的材料與組織

我們參照神話學的歷史分類,來看這個議題。神話的歷史分類,是依照神話發展的歷史過程,來區分文明進展的階段。第一種為「原始神話」,已發生而尚未發展演變的神話,均屬於這一層次。原始神話又名野蠻神話,如若尚未聚集各個單獨神話故事以串連成有體系的神話群(Mythic Group),就是原始神話,也有人稱為「獨立神話」。這種神話是單獨分散的神話,並未形成神話組織;它以個別神話的形式而存在,所表現的不過是民眾生活的一部分而已。原始神話是一切神話形式的基礎,無論何種神話組織,一定要通過這一階段,才能成為有組織、有體系的神話群。因此,「原始神話」功能在於,它是一切神話形式的基礎材料。

第二種是「文明神話」,這種神話在發生之時,原已充分發展衍伸,不僅失其原形,而且其中每一個神話個體,均互相關聯,成為一組有體系的神話群,所以又叫做「體系神話(Systematic Myth)」。

獨立神話顯示古代社會、古代宗教、古代知識的一部分,體系神話則可以顯示它們的全貌。文明神話較之原始神話,雖是較為倫理的、合理的,但也包含了若干非倫理的、不合理的因素。藉著原始神話與文明神話的比較分析,可以闡明神話的進化過程。即使只有文明神話,沒有原始神話可資比較;文明神話除了可以反映它們所產生的比較高級的古代社會,也反映了自初級社會進化到高級社會的過渡途程(Transitional Course)。

文成公主出世,源於佛陀之授意

《舊約—創世紀》的體系神話與西藏源神話,實有異曲同工之妙。亞當與夏娃是上帝依自身的形像所造出。聖猴與岩羅剎女源自於觀世音菩薩與度母,觀世音菩薩又源自於釋迦牟尼佛。而他們的後代卻均是凡胎俗人。

然後,不知過了幾萬萬年。上帝透過凡胎瑪利亞,使耶穌降生,以拯救世人。觀世音菩薩化身法王松贊干布,度母化身文成公主,教化雪國藏地,普渡眾生。—很明顯的,這兩組體系神話,均出自高級宗教思想。以原始神話為基礎材料,為了救世或教化的需求,進行改編與再創作。

完美的文化英雄—文成公主,她是「度母化身」,從中土帶來一切有益雪國眾生的「功德」,這是佛陀的旨意。佛陀曉諭觀世音菩薩教化雪國藏地,從觀世音菩薩悲憫眾生的眼淚中,誕生出度母,並派遣她遠赴中土,化身文成公主。這就是西藏古史神話傳說中,不惜將諸種可能的功德,歸之於文成公主的邏輯設計。因此,文成公主與西藏傳統社會文化之間,千絲萬縷的因緣牽繫,「度母化身」實在是一個重大的關鍵。

「度母信仰」從印度傳入西藏

「度母」是大乘佛教融合印度教的產物

「度母信仰」源於印度,傳入西藏後,與藏傳佛教結合在一起,成了藏人根深蒂固的信仰。

「度母」是大乘佛教融合印度教的產物。從印度吠陀文學中,所獲得的女性神形像,似乎是後來度母形式的依據。由於考古學的證據,證明在阿利安人來到印度之前,在印度哈拉帕(Harappa)地方,早已有了女神崇拜。因此,類似「度母」形象的出現,是吠陀吸收了土著文化,以之融入吠陀文學。通過印度史詩時期的衍變,又融入大乘佛教。神話學與宗教學普遍承認,大乘佛教到各處弘法,吸收當地神衹,使其成為佛教萬神殿裏的一員,可以說是司空見慣的「慣例」。

比較印度佛教的「度母」與印度教的「難近母(Durga)」,凸顯出印度史詩時代的印度教,對佛教的強烈影響。印度的「度母」與「難近母」,均是接受祈求,去解除「八種災難」,她們分別是觀世音與濕婆的配偶,具有許多相似性。「難近母」是一個守護女神,將她的皈依者,從囚禁、淹溺,以及其他災難的狀態中,解脫出來。相對的,「度母」拯救人們於危險的海洋、束縳、偷竊行為中…等等。還有,難近母與印度的度母,均接受祈求,去護衛毒蛇咬傷。—以上可以看出,兩者救度功能的相似性。

「安詳」與「兇猛」的形像並存

在西元四—五世紀,難近母與印度度母的畫像是相似的。一些考古記錄顯示,最早的度母雕像,的確產生於西元六世紀,這些度母像,呈現早期安詳的形式。度母呈現另外兇猛的一面,係在印度教和佛教密法(Tantras)的影響之下,較晚出現。

度母兇猛的一面,均以可怖的形像出現,有的甚至意圖去挫折、毀滅對方。而在佛教密法的研究中,如宗教學家—斯念羅富(D.L.Snell—grove)在他所編輯的《喜金剛(Hevajra)》密法中,對度母兇猛暴戾的屬性,提供了解釋:「真正的殺生,是不應該做的,因其確是違反了佛教固有的觀念。殺生儀式以及其他相關項目等等,一直在密法中被提及,那是為了威赫不馴之生靈,進而制服他們,是引導他們進入正軌的手段。除此之外,若是真正殺了他們,即是破壞了偉大象徵的固有觀念,殺戳者將進入阿鼻地獄(Avici Hell)。」

「兇猛」是為了鎮懾惡靈

這種解釋,也就是一些凶神惡剎得以進入大乘佛教萬神殿的理論基礎。更足以提供正當的理由,來接受諸佛菩薩或度母,其世間化身所作出的一些不合佛陀教化的劣行。例如:在十四世紀成書的藏文典籍《王統世系明鑑》,就曾為觀世音菩薩化身的法王松贊干布,辯稱其嚴刑峻法是推行善政的手段:

國王為使吐蕃臣民恪守十善之律,頒布了嚴刑峻法。規定「凡有損害佛教教法及違反吐蕃法律者,定予治罪。」並運用化身,將各種非人、精靈等,或捆綁,或鞭笞,或抉目挖眼,或刖膝斷腿等。這些幻象並非實事,而是為了使眾臣民心生畏怖,利於推行十善法而採用的手段。

這種說法是符合邏輯的,因為兇猛只是手段罷了。無論顯示於形貌的是安詳或兇猛,其本質都是和善的。

西藏早期神話,敘述他們的祖先來源,乃是由獮猴菩薩與岩羅剎女結合,所生後代繁衍而來。岩羅剎女是貪著縱欲的,性喜食人;她以食人萬千數,要脅獮猴菩薩與之結合。獮猴菩薩出於慈悲心懷,才應允和她結合。可以這樣說,岩羅剎女成就了獮猴菩薩的慈悲善業,他必須透過岩羅剎女,才能顯現他的慈悲。

另一方面,岩羅剎女具有兇猛、可怖的性質,她竟是慈悲度母的化身。這種雙重性格,正可以解釋聖救度母與蹙眉度母,一正一反的兩種「相」。文成公主與尼泊爾公主的形像,正是這兩種「相」的衍伸。

玄奘筆下的「度母」

度母(梵文Tara,漢文文獻音譯作「多羅」)菩薩在印度受崇拜的情形,幸而有玄奘《大唐西域記》為我們留下了較早的記錄:

……磚精舍中有多羅菩薩像。其量既高其靈甚察。每歲元日盛興供養。鄰境國王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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