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諱言有一段情

女作家帶來上下兩冊法文的《花轎淚》,說老實話,我的法文還不夠英文好,因為英文還會喊一聲開麥拉,說一聲OK,法文就只能說一個字,惟,惟(是的意思),可能她一見面跟我說兩句法文,我連來了兩個惟惟的關係,她就覺得我法文不錯了,所以才把那兩本書送給我,並說:請多指教。

我也還贈了她一本《垂簾聽政》特刊,她看到封面是劉曉慶,封裏是我,馬上很奇怪的看了看我,又望了望封裏,然後很驚訝的說:「哎呀,李先生,你可真上相啊。」言下之意,以閣下這副尊容,居然也拍出如此「人模狗樣的照片來?」

我說:「可不是,我照片比本人好;另外還有個好處,您乍看我覺得不怎麼樣。可是您別忙,多看兩眼就習慣了。」說得她哈哈大笑。

我說:「您不笑的時候很甜,笑起來更甜!」這句話還真受用,她馬上問我要不要吃點甜品。

我說:「夠了,夠甜的了。」假使碰上SK,她一定更開心,恐怕《花轎淚》的淚,一定是點的眼藥水,因為嫁給一個像SK的丈夫,笑都來不及,淚從那裏來?即使真的掉眼淚,也是「情人的眼淚」,否則……「既不是有情人,眼淚怎會掉下來?」您說對不?所以燕姐一談到張先生,馬上就眉開眼笑的說:「您不知道,他人真好,在公司裏不管聽到那位演職員有困難,一定想方法的幫助人家,絕不等人先開口,因為他知道:『上山擒虎易,開口告人難』,譬如說,他知道甚麼人缺錢用了,一定先找那人聊聊,然後不露痕跡的把一疊鈔票朝那人的手裏一塞:『你這陣子工作很辛苦,這是你應得的獎金。』您看獎金拿得多了,有時也會還點獎品吧!愛人者人恆愛之嘛!對不?」

燕姐毫不諱言,和張先生有過一段情,同時也真的還送給張先生一個獎品(為他生了個孩子)我知道燕姐有兩女一男,對孩子們的身世,她雖然告訴我一些,但不希望見諸於文字,她說:「孩子們都大了,他們有他們的世界,上一代陳穀子爛芝麻事,不必牽連到他們身上。她說:

「和張先生的事,一切都發生在我和黃紹芬離婚之後。此後和張先生曾經有過不短時間的往還。之前黃紹芬早聽說我和張先生之間,怎麼長、怎麼短,不過他除了和我吵兩聲,諷刺兩句之外,倒從來沒跟我動過粗。」

「我告訴您,黃紹芬長得不錯,有點像四大名旦的梅蘭芳,所以在『聯華』的時候,人們都叫他廣東梅蘭芳,那時候,不知他由那兒弄來一支手槍,您知道,那時在上海,袛要你申請批准,是可以有手槍的,他經常在我面前拿出來擺弄它,並且說:『哼,有一天妳要想飛,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嘿嘿!只要一顆子彈,我就叫妳這隻北燕南飛的燕子回老家』。」我插嘴說:「那是他嚇唬您的,他不會那麼做的。」燕姐說:「夫妻相處要彼此相愛,互相尊重,有道是『你敬我一尺,我還人一丈』,用手槍是維護不了甚麼的,所以沒多久我們就分開了。至於後來跟張先生的關係不了了之的原因,實在是我自願退出的,因為他已經有了兩位太太,不必再給他添麻煩了,以後,我由上海到了香港,我們之間就連書信的往還也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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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姐對兩次婚姻有微詞

燕姐對前後兩次婚姻的對象,都頗有微詞,對黃紹芬的印象略好過王豪,無論如何,廣東梅蘭芳總比北方大漢要斯文得多,因為北方天寒地凍,不免要凍手凍腳,對前度黃郎,愛、恨都比較模糊,對梅開二度的王郎,是愛之深,恨之切;對張先生,則是恩愛交織,至今談起來,仍懷念不已。

她說:「我是一九四九年十二月,和王豪由天津演完話劇應『永華』之聘來港的,在香港我和張先生從沒見過面,倒是我去台灣演《音容劫》的時候,張先生也剛巧在台灣,因為想看看他的孩子,特別叫吳文超來約我,希望能跟我談一談。」

我覺得過去的都過去了,為了孩子見見面也沒甚麼關係,於是約在一間咖啡館裡,不知是怎麼的,也許當時的心境不好,加上看到他忽然老了很多,而且臉色不好,精神不佳,所以,一見面我就忍不住哭了,(燕姐演過許多名片,當時可能思前想後地有很多感觸,一時想起很多片名都不一定。譬如《恨不相逢未嫁時》啊,《兩地相思》啊,《不了情》啊……等等,等到異地相逢,如何不悲從中來?)

「張先生問我:『最近好嗎?』我說:『好,不好也不能說不好,是不是?』他說:『我明天回香港,然後轉日本拍外景,同時拍兩部片子,馬徐和姜南各導一部;我走之前,很想和孩子見一面。』我說:『好,孩子也大了,懂事了,他知道誰是他爸爸,你們父子見見面,也是應該的。』」

「我看他氣色那麼壞,問他:『看你的精神不大好,是不是有甚麼不舒服。』他說:『我心口不知怎麼回事,生了一個芒果大小的硬塊,又不敢看醫生!』我說:『諱疾忌醫可不好,一定要檢查一下!』他說:『會的,我回香港叫為源(他的大兒子,在港業醫)替我檢查一下!』我說:『既然不舒服,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還要搭飛機。』他說:『不要緊,我在飛機上可以睡的。』」

「看他依依不捨的樣子,我真不知跟他說甚麼好,其實想說的有千言萬語,能說的也只是一句半句。計算一下那次見面的時間,大概有半個多鐘頭,我就足足地哭了三十分鐘,您看能說甚麼?他臨走的時候,叫我摸摸他的胸口,果然有一個芒果大小的結核。」

「我看著他走了,雖然他一步三回頭,但他終歸走了,想不到那一次的分手,是生離,也是死別,不久他就死在日本了。」

「香港朋友們為他開追悼會的時候,我替兒子的身上掛了一塊黑紗,孩子看看黑紗,無語。第二天早晨,應該起身的時候,他還睡在床上,我叫醒他,看他眼睛腫得像桃兒似的,別轉臉,生怕我看見,所以很快爬起來,忙疊好衣服,連早點也沒吃,就上學去了,晚上回來,他神秘地關上房門跟我說:『媽,您有他的照片嗎?』我說:『他?誰是他?』他指了指胸前的黑布說:『他,我好想存一張他的照片。』我說:『好,媽替你找一張。』可是到現在都沒有兌現。」

聽燕姐一口氣說完,半晌無語,我說:「我可以找到,我替您在畫報上剪一張吧!」她說:「謝謝,謝謝你!」

※※※

談起王豪就變色

我知道燕姐不吸煙,也不喝酒,如能喝酒,酒後也可以表表心態,和前些時候的林青霞一樣,喝到面紅耳赤,便會在酒廊的麥克風前唱上兩句:「我醉了,因為我寂寞,我寂寞因為你離開我,自從你別離我,那寂寞就伴著我。」終於,林青霞的寂寞把秦漢又唱到身邊,雖然有人說嫁漢嫁漢,穿衣吃飯,可是燕姐依然寂寞,她說:「我好想拍戲,真的,我好想好好的拍一部好戲。」我忽然想起瓊瑤的小說《幾度夕陽紅》,真的,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祇有高山常青,綠水長藍,五十年,五百年,五千年都不變。可是人生卻瞬息萬變,古人有很多撰寫這種感情的詩句,譬如「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

更譬如,「曲中人不見,江上數峰青」;每一首詩都會令人想起一輩古人,只有最後那首給人的印象最深,四人幫的四部合唱剛一唱完,馬上就曲終人不見,連偉大的舵手也化為烏有。但有青山依舊在,因為前幾天青山又從自由寶島來到香港,繼續唱他的「記得昨夜薰薰酒醉」,只是張帝沒來,可能,張帝怕反帝反封建和反資產階級自由化吧!

和燕姐談任何事,任何人,都還覺得她心平氣和,只是談起王豪來,她馬上會聲色俱變。記得那時我第一天由上海到香港(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廿三日)就拿著沉浮先生替我寫的兩封介紹信,到九龍北帝街大中華影業有限公司的宿舍裏去找王豪,他看了信之後,替我們(我和另一個上海劇校的同學)在他的隔壁找了一個住處,是如今影圈老資格的甘草演員馮敬文的頭房,並且給了我們三十塊港幣。之後,沒多久就聽說他應中電三廠之邀回北京去拍《神出鬼沒》去了,男主角是他,女主角就是陳燕燕。那時王豪已有二男一女,聽姜南把他的夫人稱為阿胡,是名是姓,到現我還沒弄清楚。不過,我和姜南的認識,倒是阿胡介紹的。那時姜南還穿著一身由重慶帶來的軍裝,神清氣爽,短小精悍;阿胡向他說:「這是沉浮先生的學生,李翰祥、范寶文,你知道王豪是粗心大意的人,以後,你要多多關照他們。」之後,和王豪就很少見面了,姜南倒真的幫我們解決了不少生活上的問題。

那時的王豪,被稱為華南影帝,這個稱謂的來源,大概由於他由重慶直接飛到香港的關係吧!那時劉瓊、陶金、舒適、呂玉堃都在上海,更因為當時粵語片的影帝是吳楚帆,於是國語片的王豪,就被他的一幫小兄弟們捧為華南影帝,其實那是多少含有一些諷刺味道的。

可能中電三廠的廠長徐昂千和導演徐昌霖真的把他當成華南影帝了,於是特別從香港把他請到北京,會合陳燕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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