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倉央嘉措情歌

2009年7月29日 紅原

傍晚回去住處後發現我的太陽鏡丟了,打電話給那木奇讓他幫我看下車上有沒有。一小時後有個男孩打電話給我,問我在哪裡,然後說他馬上過來。就是那個騎馬的男孩,他騎摩託過來後,第一句話就是:「找了很久,去了河邊,還有騎馬的路上,三遍,沒有找到。」我很過意不去,客氣地說:「呀,丟了就算了,那木奇給回個電話說一聲就好了,這麼遠,還讓你親自跑過來一趟。真不好意思。」

他答應一聲,眼睛直直的看著我:「是我自己要來的,我想看到你!」

額!我的上帝!這人也忒實在了,說話這麼直接。讓人簡直不知怎麼接話茬。我望望他張口結舌。

他眼睛仍舊直直地看人,不說話,也不走。這種眼神讓人很尷尬。很小的時候,我就意識到自己並不是一個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在長久的注視之下,我容貌的缺點會暴露無遺。我討厭被異性直視,那會讓我感到很不自在,但又不好說什麼,總不能說我長得不好看,你再看老子就要打你了~~~~只好扭過頭漫無目的地亂走。傍晚的紅原街頭,人聲紛雜,時而有藏民騎摩托狂飆而來,讓人幾乎躲避不及,摩托車音響垮氣地放著藏歌,呼嘯而過。

他騎車在後面慢慢地跟著。悶悶走了一會,他說帶我去一個地方,他喜歡的地方。

到了一條河邊,遠處牛羊在黯淡天光下靜靜吃草。他話很少,或許是性格如此,也許是漢語不好。我們安靜地坐在草地上。臨近黑夜的一刻,天光非常透明,河水的反光柔和,清澈見底,鵝卵石的光彩在水底閃爍,有一眼小小的泉眼在河中噴出一渦渦的波紋。

我很詩意地說:你看,這河裡的泉水,真好看,像眼睛一樣,看著天上的星星。

他也探頭看了看,然後說:這河水不好,髒的很,上游的鎮子流下來的。

說的我頓時沒興趣了,噯!這人怎麼這麼實在啊。

他看我半天都沒有說話,就說:我不會講漢話,你不是問我會不會唱歌嗎?我給你唱我們藏族的歌吧。

他看著河水,輕輕地唱了起來。

聲音非常清澈,難道藏族人個個都有一副好嗓音?我誇他唱的好,他有些不好意思,但是又很坦然。和我說他從小就喜歡唱歌,從阿壩師專藝術專業畢業後在九寨當歌手,和喜歡的女孩在一起唱歌,後來她喜歡上一個漢族,他就離開那裡回到草原,在家裡牧場放牛。很悶,但是又不知道怎麼走出去。

他指著遠處草原說:你看,草原很大,可是,我的心很悶,走不出去。

我順著望向草原,不遠處的紅原縣城,很小,灰土土地,暮靄沉沉,零星燈火昏黃。又有煙火人家,炊煙裊裊在夜風中消亡,這大概就是紅塵,彷彿近,彷彿又遙遠……

我理解他的苦悶,彷彿對著心裡的一座山,想翻過這座山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其實,爬到山頂上,發現那邊還是山,更高,更遠。很多時候,我們都在翻一座座的山,想讓自己走得更遠,而心並沒有一起去上路。改變不在於路上,而在於心裡。

他看著河水,很久,說:「外面的世界和我們的不一樣。你們漢族對我們藏族有很多誤會。不好的只是很少的人。我希望有一天能夠用我的唱歌,來表達我們藏族。但是我的漢語說不好,我只能唱藏語的歌。這樣,表達不了。」他的聲音有些憂傷。

沒想到他心中竟然會有這樣的願望。怪不得他不喝酒,很愛惜他的嗓子,中午啊亮叫他喝酒的時候,他說他不喝酒,我和啊亮都很驚訝,因為我們碰到的藏族都很愛喝酒。他說他原來酗酒,後來在活佛前發過誓言,永遠不再喝酒。所以他現在只喝清水。又是一個有信仰的年輕人,敬佩!想我戒煙無數次不得成功,皆因我無信仰,心中無敬畏。

問他剛唱的藏歌漢語意思,他解釋給我聽,大致是:孔雀來自印度,鸚鵡來著貢布,它們因為佛法相聚在聖城拉薩,杜鵑花和大山不同,但是它們在一起,你我來自不同的地方,卻在同一所帳篷相遇……

他解釋完後,說:「來自不同地方的人,因為愛情而在一起生活。這是上天安排的緣分。」

我說:「歌詞很美,也很浪漫。但現實中,不同的人很難在一起生活,即使遇見了,也只是遇見的緣分,沒有共同生活的緣分。」

他想了想,說:「我們草原上,也有你們漢人的姑娘嫁到這裡,你也來我們草原生活吧。」

我笑笑,搪塞說:「偶爾來玩可以,但是生活不可以,藏族的生活和漢族不一樣。比如,不洗澡的話我就會死掉。」

他想了想,開始給我算帳,他家有多少頭氂牛,多少羊,加上他挖蟲草貝母等等,算了一會帳後,他用很有把握地口氣說:「賣掉一些牛和羊,我們可以在城裡買一個房子,你也在城裡生活,可以像漢族一樣的生活。」

「啊?!」我瞪著他。

他誠懇地看著我,說:「嫁給我吧,請你做我的愛人!」

「啊?!」我瞪著他。

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被口水嗆著。我直愣愣地瞪著他,他也直直瞪著我,很緊張。像兩頭氂牛對視著。

怎麼藏族人的思維方式如此自我和直接?思維簡單如此?還是浪漫如此?

雖然我知道他或許對我有好感,也許是因為我對他來說,象徵著另外一種生活,一種新鮮的東西能夠改變他現在的心情和狀態。但這樣直接地說到嫁娶,也太沒有過渡了吧?我好歹也是一見過世面的人,被他這番話說的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我有點懷疑他在開玩笑,但是,這一點也不好笑啊,我疑惑地看看他臉色。他一臉真誠。

「不可能,你在說什麼啊?!我們只認識短短一天,你根本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你。要是在我們漢族,你這樣說話要被人打的,知道嗎?我看你是藏族就算了。」我有些啼笑皆非。

他固執的很:「為什麼不可能?」

「不為什麼。當然不可能!」

「請你相信我,這是上天給的緣分!我保證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保護你。你不要擔心,我們會好的。」

我當然不相信,這事簡直無厘頭。這是哪兒跟哪兒啊~~還緣分呢。緣分這個詞,在城市裡真的已經用濫了,通常都做調侃用,絕對不會用來表達感情。我想笑,看看他,又笑不出來了,他的眼睛很真誠,一點沒有調侃的意思。

我說:「我不是擔心什麼,而是不可能!你在想什麼啊?我只是個過路的人,明天就會離開。以後永遠都不會再見了。你跟我說這個沒有意義。你喝酒了吧?哦,對不起,你不喝酒的。」

他看著我,繼續說:「那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如果你不回來,我去找你。我們一定會在一起……」

他的漢語一著急反而能說很多,我看著他不說話,坦白說,我有點暈,也不相信,或許一見鍾情的事情有,但是不至於要到談婚論嫁吧?這樣的話,他們一輩子得結多少次婚啊?

我想起《大話西遊》,至尊寶在500年後碰到白晶晶,冷不丁地說:「看到你,我就不用回去了,我們成親!」。白晶晶回答的話非常符合我現在的心境,她說:「我剛剛睡醒,經過外面無所事事,我就順便進來拜師學藝的。你突然跟我提到成親這件事……我牙齒還沒刷呢!」

是啊,我只是個閑逛的人,路上突然跳出一個人說:「這是上天安排的緣分,我們結婚吧。」

我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忍不住要笑。我們在這裡「談婚論嫁」了半天,實際上我們還沒有互相請教對方叫什麼名字。真是彪悍的人生不需要細節啊!

他說他在草原上,看到我騎馬過去的時候,他就喜歡上我了。如果不是緣分,我怎麼會就這樣愛上了你?

又說緣分,哪有那麼多緣分啊。我看著別處,嘟噥道:「實話說,我也不知道我究竟幹了什麼,就讓你愛上了我。難道是我那一跤摔出來的?別跟我說什麼愛與不愛,你不是風兒,我也不是沙,再纏綿也到不了天涯,明天早上,我要上路,你要放牛……」

「什麼?」

「沒什麼。」

「你,不喜歡我?」

「不是你想要的那種喜歡。」

「什麼?」

「沒什麼。」

「……我真的愛上你了,我永遠都會愛著你,我等你回來!很多年,很多年,我在這草原等你。很多年,你不來,我當和尚……」

這個陌生的藏人,極其真誠的說著極其超現實主義的話。我望望他,有些迷惑起來。是個女人骨子裡渴望被喜歡吧?這話聽著比山歌還好聽。但是,直接到嫁娶,這也太嚇人了。還有永遠,永遠究竟有多遠呢?恐怕遠得很~~我看著他,不知道如何說。看著他的眼睛,又那麼真誠,我無法調侃地轉移話題,萬一他是認真的,我豈不顯得輕浮?

可是,就算他是真的,我又怎能跟他一起來認真?

「再唱首歌給我聽吧,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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