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家在東京新橋的醫院，已有三十多年的歷史了，戰後日本人崇洋，都流行割雙眼皮、隆高鼻樑，梅田院長開了這家小整容醫院，從此就一本萬利。
漸漸地，十仁醫院發展成一座大廈和兩三個門診處。它的廣告，隨街可見，甚至登載到東南亞各地方的雜誌上。
沒有自信的女人們，由四處聚集到十仁醫院去。我因為工作的關係，常要為公司帶一些人去找梅田院長。
一進門，有數名美麗的女護士前來迎接。真奇怪，她們長得像多胞胎姐妹，各人面貌都十分完美。
坐下後，她們獻茶，並送上一厚皮的大冊子。翻開一看，有一排排的名稱：美目，兩萬五千元；隆鼻，五萬元；魚尾紋多少元；麵皮鬆弛多少元；狐臭、隆乳、處女膜重生等。還有什麼什麼縮小，什麼什麼放大，等等等等，不勝枚舉，儼然法國美心餐廳菜單。
矮小的梅田院長親自出迎：「蔡生，您好，又有什麼指教？」
我把當事人的問題翻譯給他聽。
「唔，唔，」他仔細看著她，職業性地親切地說，「的確是塊好材料，只要這裡稍微改這麼一點點！」
梅田夾兩根手指做出這麼一點點的手勢。
當事人即刻充滿希望，高興得跳起來。
「好吧，護士，請你先帶這位小姐去做一個模子。」梅田說。
護士帶她走後，梅田又仔細地看我，我給他看得打冷戰，梅田說：「蔡生，你帶這麼多人來，我要送你一樣禮物。」
「什麼禮物？」我問。
「你什麼都好，」他眯著眼，頑皮地說，「但是下半臉好像有點短，送你一個下巴吧！包你滿意！我親自做！」
「呸！呸！呸！」我說，「呸！呸！呸！……」
他大笑。
「看你身子矮小，我夠高，」我說，「不如割下幾寸給你！」
梅田院長又大笑。
我每次看到他，都覺得他的相貌也有許多需要修改的地方。問他道：「喂，院長，你為什麼不替自己整整？」
「美與丑只是一個觀念。」梅田哲學家口吻地說道，「我自己覺得還不錯了，整它幹什麼！」
的確有道理。自己不整，要替我來一下！
他繼續長篇大論：「愛美是人的天性，就和吃飯喝酒、大小便一樣。現在的人生活水準都提高，就要在求貌美方面下功夫。美容能增加一個人的自信心，我不但在醫學上有貢獻，在心理上，我也幫人類追求到完善的境界，我能夠控制時光，令飽受歲月摧殘的人重新得到青春！」
梅田越說越慷慨激昂，簡直像一個救世主。旁白之中，還有像讚美上帝的合唱為背景音樂，光芒由他的身後射出，偉大無比。
接著，他做一個攤開雙手的耶穌表情。
「真受不了！」我說，「每次來你都要給我這一套，煩不煩？」
「哦，對了，斯米瑪仙，」他摸摸禿頭說，「我忘記你是老客人！」
「呸！呸！呸！什麼老客人！」我笑罵。
「蔡生，你真的不要我送的下巴？」他問道，「別人做一做最少要五萬元啊！」
「謝了。」我說，「梅田院長，看你那張菜單，好像沒有把粗的小腿整細的那一道？」
「你是說大根腿？」他嘆一口氣，「難，難！現在的醫學這麼發達，也沒有辦法做到這一點，要牽涉到筋骨的問題是很難解決的，要是我行，日本那麼多大根腿的女人，我就比財閥更有錢了，哈，哈，哈！」
「你現在賺得也不少呀！」我說，「整座大廈都是你的。」
「唉！」他說，「我也下了不少功夫呀！只要女人的虛榮心作祟一天，我就能生存下去，我就能拯救她們，她們才能拯救我的荷包……」
他又越說越像救世主，連我已經離開，他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