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姆斯·卡梅隆對話史蒂文·斯皮爾伯格

史蒂文·斯皮爾伯格那無與倫比的職業生涯已跨過了50個年頭,涵蓋了你能想像到的每一種類型片,但唯有科幻片是這位導演最頻繁光顧的一種電影類型,由他所打造出的引人入勝的現代經典有:《第三類接觸》《E.T.》《侏羅紀公園》(,1993)及其續集《失落的世界》(, 1997)、《人工智慧》(,2001)、《少數派報告》(,2002),以及《世界之戰》。他最新一部令人眼花繚亂的故事片,改編自歐內斯特·克萊因(Er e)的暢銷小說《頭號玩家》(),這部電影將會在大銀幕上描繪出一個全新的虛擬世界——一個與我們的世界幾乎一模一樣的世界。在這場話題廣泛的談話中,斯皮爾伯格與詹姆斯·卡梅隆一起討論了斯坦利·庫布里克(恢宏巨制《2001:太空漫遊》的電影創作者,後與斯皮爾伯格結為密友知己)所開創的傳統,也談到人工智慧所帶來的種種危險,以及從童年時代起就一直在激勵著這位作家、導演、製片人產生無限想像能力的那些恐懼。

詹姆斯·卡梅隆:大部分我這個年紀還有比我年輕的電影人都會說,你是走在他們正前方的那個傢伙,是你讓他們熱血澎湃,讓他們產生了要做他們現在做著的事情的念頭。你創建了一個電影的幻境,我認為這以前並沒存在過。

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總得有個傢伙走在我們大夥前面吧。走在我前面的有一大群傢伙呢。喬治·帕爾、斯坦利·庫布里克、威利斯·奧布萊恩(Willis O''Brien)。我認為在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激發我想像力的其實就是恐懼。我得做點什麼來擋住那些讓我害怕的東西,天黑以後,幾乎沒有什麼不讓我害怕的。

我的父母覺得電視——這得說回20世紀50年代早期了——對任何孩子來說都是一種最糟糕的影響。我不知道在馬歇爾·麥克盧漢(Marshall McLuhan)發表相關研究成果之前,他們是如何知道這個的,可他們像是預知了一樣,所以他們不讓我看電視。我僅僅能看少數節目,比如,傑基·格黎森(Jackie Gleason)的電影《蜜月期》(),或席德·西澤(Sid Caesar)的《你的秀中秀》(),但我不能看《法網》()或《M小組》,或當時那些非常酷的偵探連續劇中的任何一部。

卡梅隆:這麼說,你從來沒被《綠野仙蹤》()里的那些飛猴子嚇過嘍?

斯皮爾伯格:有過,我被那東西嚇過。我還被《小鹿斑比》()里的森林大火給嚇過,那場火帶給我的驚嚇要勝過《幻想曲》()中那個從山裡跑出來的魔鬼。但我認為,我的父母在做他們認為是正確的事情的時候,我有點傳媒營養不良了,也正因為如此,我開始想像我自己的節目。既然看不了電視,不如索性給自己虛構點什麼東西出來,好讓自己樂呵一下。

卡梅隆:於是你著手拍了一部電影短片?

斯皮爾伯格:哦,比那還要早很多,我就開始空想了。我畫了不少的草圖。都是些慘不忍睹的草圖,不過我以前就經常畫出很多嚇人的圖畫。

卡梅隆:你是在對這個世界進行處理——使其以某種視覺形式的東西還原。

斯皮爾伯格:是啊。做這事的時候總是得用鉛筆和紙,當然了,後來用到了8毫米電影攝影機。

卡梅隆:我還記得3年級的時候我看了那部《神秘島》()。我連忙跑回家裡,開始做我自己版本的《神秘島》。我想那就是一種創作的衝動,你認可了某種東西,轉回頭就想做出你自己版本的這種東西。

斯皮爾伯格:我想,對我來說是我第一次在電影院里看《飛碟入侵地球》()的時候,你看不清那些飛碟里的人,因為他們的臉上都罩著一個巨大的面具,並與他們身上的那套護甲連成了一體——在一個場景里,其中有一個士兵向著一個地外生物開了槍,然後他們摘掉下了那個外星人的面具,我被我看到的那張臉給嚇壞了。我也做了同樣的事情,一回到家裡,我就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畫那張臉——不是為了使自己平靜下來,而是要把那張臉畫得比那部電影里的還要嚇人。我會把它畫到比嚇到我的那個臉的樣子更嚇人。

卡梅隆:你的《大白鯊》()可是把每個人都嚇得屁滾尿流的,不是嗎?你了解怪物,而外星人有時就是怪物,但也不總是。在拍《第三類接觸》的時候,你採用了另一種看外星人的視角。

斯皮爾伯格:我想這一切都開始於在廣島(Hiroshima)和長崎(Nagasaki)的那兩次原子彈爆炸。

最先受到真正意義上影響的是日本人。東寶(Toho)出品的《哥斯拉》()(1954)當然是第一個真正利用了那種文化上和民族上的恐懼的電影,那種恐懼已經籠罩了那個國家。從核爆的那一刻起,不管任何東西,是從東京灣里鑽出來的也好,還是從夜空中降落下來的也好,都是侵略性的、不懷好意的,而且是不留活口。我打小就給自己灌輸這類東西,我看過所有的B級恐怖片,我看過所有的藝盟(Allied Artists)的恐怖片,我看過莫諾格雷姆 (Monogram)的恐怖片,我看過漢默 (Hammer)的電影。全都看過。然後我發現要找出一個正派的外星人,好讓我能產生與他或她進行交往的想法,是根本不可能的。所有外星人都想方設法要毀滅人類。

卡梅隆:但在最後我們總能打敗它們,這是在用我們的方式說,人類的聰明和勇氣將會戰勝那些由科學創造出來的怪物。這是我們把核戰夢魘擋在門外的一種方式。

斯皮爾伯格:一點沒錯。那能夠擊敗任何有敵意的威脅。你可以把50年代的大部分科幻片的結尾與40年代和50年代的約翰·韋恩(John Wayne)的大部分二戰片畫上等號。

卡梅隆:那是一種核毀滅與共產主義混雜在一起的東西,而且也得被徹底打敗。

斯皮爾伯格:是必須得打敗。因此,赤色威脅 (Red Menace)就是那顆狂暴的紅色行星。然後火星突然就一下子變成了敵人——而不是一個奇觀。我的父親正是帶我認識宇宙的領路人。是他用一套郵購來的愛特蒙特科學工具,製作了一架五厘米口徑的反射式望遠鏡——用上了一個人們通常用來卷毯子的大硬紙筒。他把這台望遠鏡組裝好以後,我觀測到了木星的衛星,那是他指給我的第一個天體。我還看到了土星和土星光環。這些事前前後後發生的時候,我大概六七歲。

卡梅隆:你是不是花了很多時間來盯著天空?

斯皮爾伯格:是用了不少時間來觀察天空。《E.T.》最初的暫定名稱就叫作《仰望天空》。這多少是借用了電影《怪形》中的最後一句台詞。我總仰望天空,這是受了我父親的影響,他還說,從上邊來的應該只有好東西。除了蘇聯(Soviet Union)發射的洲際導彈,也就剩下好東西才能克服我們的地心引力,從天空降臨。

卡梅隆:他像一個夢想家。

斯皮爾伯格:在這方面他就是一個夢想家,他還一直在讀《類比》雜誌。是那些廉價本吧?還有《驚奇故事》(),廉價本的那種。我以前常和他一起讀那些雜誌。有時,他會在晚上讀那些書給我聽,也會給我讀那些小報。

卡梅隆:艾薩克·阿西莫夫、羅伯特·A.海因萊因,所有這些傢伙的作品都是發行在這些廉價雜誌上的。

斯皮爾伯格:他們的作品是都發行在這一類雜誌上,而且很多作品都是樂觀主義的。它們不總是在計算我們離毀滅還有多遠,相反,它們總是在尋找打開視野、釋放我們想像力的方法,它們讓我們去夢想,讓我們去探索,讓我們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正是由於這些故事,再加上仰望天空,使我意識到,要是我什麼時候有機會拍一部科幻電影,我要讓那些傢伙是為和平而來。

卡梅隆:然後你真的就這麼做了。你父親曾有一次帶著你去看流星雨,是嗎?

斯皮爾伯格:是的,那是一場獅子座流星雨。我能記得這麼清楚,只因為之後過了好多年,我父親還在不斷提起,那次是獅子座流星雨!但我當時太小了。我們那時還住在新澤西州的卡姆登市(Camden),所以那就是說我當時是五歲左右。他半夜的時候叫醒了我——當時嚇著我了,因為天還沒亮,父親突然走進卧室里,對我說「跟我來」。如果你還是個孩子,這樣的事總讓你有點發毛!他帶我來到新澤西某處的一面山坡上,那裡有好幾百人躺在他們鋪著的野餐毯上。

卡梅隆:那一幕出現在了影片《第三類接觸》中,同樣的場景。

斯皮爾伯格:是的,一模一樣,我把這個場景放進了《第三類接觸》中。我倆靠著他的軍用背包躺了下來,然後我們抬頭看著天空。大概每過半分鐘左右,就有一道燦爛的閃光划過夜空。有好幾次,其中的幾顆流星還爆成了三四片。

卡梅隆:你讓一顆光點散開成了多個光點,然後掠過每個人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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