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德爾·弗雷克斯對話詹姆斯·卡梅隆

蘭德爾·弗雷克斯:作為一名有抱負的青年作家和電影製作人,當時哪些科幻小說或電影真正激發了你的創作靈感?

詹姆斯·卡梅隆:嗯,這個問題本身有一個瑕疵,因為從我還是個幼童的時候開始,到進入青春期之前,再到我變成十幾歲的青少年,我自始至終都是一個超級科幻迷。而當我成為一個有抱負的電影人時,卻讀了大量非科幻的書籍,寫的東西里科幻也不佔多數。可以說,我經歷了從「輸入」到「輸出」的蛻變。

「輸入」階段是從我孩提時代開始的,最早的來源是電視,是電視里播放的每一部B級科幻電影、B級怪獸電影,再加上一部分A級片里的電影。《奇異的旅程》(,1966)上映時我應該只有12歲,幾年後有了《人猿星球》(1968),當時我感覺再沒有比看電影更讓我喜歡的事了——再沒有比看一部奇幻或科幻電影更讓我喜歡的事了。所以不管是《辛巴達七航妖島》(,1958)還是《伊阿宋與阿爾戈英雄》(,1963),或是在電視上反覆播出的哈里豪森(Harryhausen)的《飛碟入侵地球》(,1956)、《金星怪獸》(, 1957)等電影,只要是太空主題的,不管是電影院里放映的還是在電視上播出的,我都會看,百看不厭。這也影響了我開始閱讀科幻小說,而一旦開始讀科幻小說,我就像進入了「超音速」,接著就是終極的「高超音速」。等我上了中學以後,我上下學要各乘一個小時的公交車,所以我每天有兩個小時的時間是在公交車上。我會把我的書藏在數學課本的後面,在課堂上的所有時間裡——你明白的,弓著腰藏在課本後。我大概每天能讀一本書,如果那本書很厚的話,就得多花上幾天。

弗雷克斯:那你是追著某個作家,比如艾薩克·阿西莫夫的作品看呢,還是誰的作品都看?

卡梅隆:誰的作品我都看。對我來說,這取決於平裝本的封面多有意思。

弗雷克斯:那你一定讀過「雙重王牌」叢書里的不少作品。

卡梅隆:對,我讀過「雙重王牌」叢書里的不少作品,幾乎每本都讀過了。我發現,閱讀總是要經過那麼一個階段才會明白,有些作家就是比其他作家寫得好,像阿瑟·C.克拉克和雷·布拉德伯里這個水平的作家的作品往往會編纂成集,這時候,你便開始關注作者。而我一旦判定某個作家的作品值得去讀,我就會拜讀這位作家的全部作品,並且深入研究每一處內容。但你知道,那時候可沒有亞馬遜的網購這樣方便,有些想讀的書還不一定買得到。我讀的一般都是我家附近的A&P商店上架的書。

弗雷克斯:你會定期讀科幻雜誌嗎?

卡梅隆:呃,我從來就沒有讀過太多雜誌,可能就買過幾本《類比》()和這類型的雜誌。我主要還是買小說和合集,水平高的低的都買。對我來說,它們之間並沒有非常大的區別。更確切地說,我明白克拉克寫得要更出色一些,也更睿智一些,他的創意包羅萬象,與「雙重王牌」系列的作者相比,他的主題要宏大得多;但這絲毫不影響我喜歡「雙重王牌」叢書,它們很棒、很迷人。有些作品非常吸引我——當時還沒有專門的青少年幻想文學類別,但那些東西卻是專為青少年讀者寫的,比如安德烈·諾頓(Andre Norton)的作品。

弗雷克斯:還有《破曉》()。

卡梅隆:沒錯。《破曉——公元2250》(—,1952),你知道,這些故事講的都是一個帶著太空貓的傢伙,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還有海因萊因的《穿上航天服去旅行》(—l,1958)。在有分級制度之前,這些書就已經屬於青少年科幻了。

弗雷克斯:你那時就喜歡電影,也是常去影院看電影,那麼,當你看奇幻或科幻電影時,你會有特別的興奮感嗎?

卡梅隆:絕對有。

弗雷克斯:你認為這種興奮感是出於什麼?是這種影片中的什麼,使你產生的快樂要遠超過其他類型的影片?

卡梅隆:我不知道。如果你生下來就有一種超強的視覺想像力,那麼其他藝術家的想像力就會激發你,對我來說那是最富有想像力的東西。你知道,《虎膽妙算》(,1966—1973)非常酷,但整部電視劇基本上都是一幫人在聊天。而《迷離檔案》(1963—1965)呢,那可是部有趣的電視劇。裡面有一種石頭,融化後變成能控制人的思想的寄生生物,還有其他各種各樣的瘋狂玩意……我以前甚至喜歡過《迷失太空》(,1965—1968)這部劇,可惜後來的劇情越來越蠢了。我對愚蠢的忍耐度非常低。所以,當機器人來回甩著雙臂、史密斯博士不停捻著他的鬍子,我終於對這部劇興味索然,不再看它了。

弗雷克斯:因為你希望科幻作品得到嚴肅對待?

卡梅隆:當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我就對類型片的分界十分較真,不是因為我是某個影迷團體的一員,或者我要與其他孩子去討論這些東西。在我的心目中,《迷離檔案》屬於硬科幻,它與《陰陽魔界》(1959—1964)之間的區別是非常明顯的。後者是異想天開的奇幻,一定角度上說還屬於恐怖奇幻,而《迷離檔案》往往會多少迴避開奇幻的主題。但《陰陽魔界》曾算得上風靡全國了,直至現在,喜歡《陰陽魔界》的普通觀眾也多過喜歡《迷離檔案》的,而且《迷離檔案》在播出了幾季之後就被停掉了,但我真的想像不出還有比它更好的電視劇,我還收集過它的卡牌。你可能不信,我還真有《迷離檔案》的集換卡,不過集換卡上總是出現描述錯誤。當時,我怎麼都不能理解,這麼粗製濫造的東西也會被發行出來,尤其還印在集換卡這類玩意兒上,他們會為《迷離檔案》里的外星人胡亂編造一些愚蠢透頂的描述,而這些內容與劇集一點關係都沒有,對此我感覺怒不可遏。

弗雷克斯:從社會學和歷史的角度來看,為什麼你覺得現在是講科幻故事的合適時機?斯皮爾伯格說過,科幻在過去常被當作飯後的甜點,但如今它是正餐牛排。

卡梅隆:對,我認為他指的是科幻影片已經毫無爭議地成為最商業化的類型片了。近幾年最熱的影片幾乎都是科幻或奇幻電影。像《指環王》()、《變形金剛》()……

弗雷克斯:轉折點是什麼呢?

卡梅隆:是《星球大戰》(1977)逆轉了科幻影片在商業回報上一直下滑的趨勢,而在當時這種趨勢已經持續了20年之久。那時的科幻片越發走向反烏托邦的極端,《星球大戰》可謂驚雷一聲平地起,它顛覆了每個人對科幻片的既定看法。雖然在藝術上它仍未能給科幻影片一個「合法」地位,我的意思是,直到現在我們也還在努力做這方面的工作,讓科幻類型的邊界更清晰。但在科幻片是否能賺錢這個問題上,它的確把每個人的想法來了一個180度的扭轉。我想這才是斯皮爾伯格所說的「它如今是主菜中的牛排」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但我所思考的是,對當今人類的生存來說,科幻的及時性和價值又在哪裡,我們如今生活在這樣一個時代,要想預言下一年抑或未來我們的技術將會衍生出什麼結果幾乎是不可能的。也因此,所有科幻故事都在探索,如果我們製造出一種能將半數人類消滅掉的病原體,將會發生什麼?如果我們製造出一種強大的人工智慧,而它竟要與我們爭奪這個星球的統治權,又將會發生什麼?如果這樣,如果那樣,將會怎樣?現在在科幻框架內討論這些問題,本身就是一種展望未來的方式,展望在未來10年、20年或30年內可能會發生什麼。

從以往情況來看,科幻在準確預測將來會發生什麼這個問題上一直都是相當糟糕。我們設想在2001年就向木星發射載人飛船,但至今還沒實現;我們本不應該有一個全球互聯網,我們應該有的是一個能把世界各地的人們都聯結起來的全球電子神經網路;甚至在互聯網的初創時期,很多科幻作家談論的還都是大型主機,沒人談論個人電腦。而個人電腦時代很快就併入了互聯網的時代——也就是幾年的時間——但個人電腦在科幻預言和討論中卻沒存在過。無論是外星人的、人類的,還是未來人的電腦,總之不論是誰的,在科幻作品中電腦總是一個巨大的集中管理主機。事實證明,雖然我們有了這樣一個真正使人類的文明與文化發生了革命性變化,並且徹底改變了我們這個有意識的物種發展軌跡的東西,而科幻卻始終沒有預言出它。

弗雷克斯:有些人認為科幻的主要目的就是預言未來,但這是個誤解,對嗎?

卡梅隆:是的。科幻從來都不預言未來,但如果我們聆聽並注意它了,它能阻止某種未來的發生。

弗雷克斯:那為什麼科幻電影製作變得如此受歡迎,主要是因為怪咖們的逆襲嗎?

卡梅隆:不是。科幻很長時間以來都非常書獃子氣,它幾乎全部由美國白人男性的書獃子所寫,讀者群也是這些人。這種情況佔主要部分,其中也有一些女性作家,但她們大多都頂著一個像「安德烈·諾頓」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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