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詩一束

故人

仔細端詳,

附在信里的照片。

認出那把老椅子——

只是椅背上少了一根圓柱。

和桌上橘紅色的杯,

——為什麼只有一隻?

信上說,

日子過得還好,

朋友們常來常往,

只是——

我們剛剛去過阿辛的墓地。

你說你很快活

你不在家。

桌上有你的留言:

一會兒就回。

我決定等你一會兒。

斷了一條腿的桌子上,

放著你的眼鏡。

左邊的鏡片上,

凝著幾滴汁漬。

你哭過嗎?

用你的一隻眼睛。

說雨

下雨了,

今天早上。

啄木鳥不再叩擊老橡樹的樹榦,

松鼠們也不在老橡樹的身上嬉戲。

我們坐在臨著院子的廚房裡,

喝茶;

談約瑟夫梳得很光的頭髮

和脖子上的絲巾;

去年冬天的雪;

今年夏季的酷熱。

你說什麼?

我說……

哦,想不起來了。

再喝一杯好嗎?

噓!

搖上車窗,

便只剩下自己。

車速一百八十公里。

——其實哪兒也不去。

超過一輛又一輛,

匆忙的汽車

——真有那麼必要

又真有處可去?

對開過來的汽車,

多如飛彈不及瞬目

——照舊與你無緣。

打開收音機,

搖滾歌手對你說:

只有車裡這一方天地才是你的。

——算他說對了。

車軸不停地纏繞著,

這條沒有顏色的帶子。

——願它永遠沒有盡頭。

上哪兒去找,

高速公路給你的這份自在。

——好好受用著吧,您哪。

到《呼嘯山莊》去

——1986年秋訪英國勃朗特姐妹故居

總是趕上陰雨天氣。

天幕低垂。

風黑且急。

寒冷的雲從荒原上急劇地滑下,

將我和周圍的一切,

淹沒在它的荒涼里。

四野的山石依舊峭立,

猙獰而陰沉地打量著,

思量著。

一刀一刀地切割著、

抽打著它和行人目光的疾風。

墓地里的燈光,

蒼老、昏沉。

蹣跚地穿過,

又是風,

又是雲,

又是雨的荒地。

鋪上她已經長滿青苔的

屋舍和院落。

而將生者帶進死者的墳墓,

討論愛情的必要或無稽,

在如此綿長的雨中。

雛菊

到山那邊去,

穿過森林。

綠色的太陽,

如夏日帶著露水的早晨。

跳躍的山溪,

如此殷勤相伴。

不停地招著手兒……

便停下車,

摘一朵溪邊的雛菊,

給她,

給Margazita 。

「數一數,

他愛我,

他不愛我。

他吻我,

他不吻我……」

下車時,

雛菊已經枯萎。

是啊,

她怎麼偏偏叫了Margazita?

仇敵

太陽熄滅了,

只剩下一天燒焦的雲,

俯視著同歸於盡的荒原。

可是還有一棵樹呢,

你沒有想到吧?

足夠做我的墓碑了。

女友們

你一定也在看著,

晨曦如何漸漸地點亮窗戶,

便不為什麼地,

想要給我打一個電話。

你沙啞的聲音,

讓我想起那些冬日,

以及冬日的早晨。

凜冽的風,

潮濕的雲,

暖和的被窩,

和被窩裡夜晚的臟氣

——我自己的。

和你一樣,

總是自己的。

然後TAXI來了,

它又將把我送往,

這個或是那個機場。

過客

你不過是一列,

夜行的火車。

呼嘯著穿過,

人們的睡夢。

也許有人會從夢中驚醒,

睜開矇矓的雙眼,

對著模糊的窗,

或遠的天花板發一會兒愣。

然後翻一個身,

又安詳地睡了。

而你,

依舊不得不在,

黑夜裡穿行。

1987年於維也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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